微芯生物鲁先平:用18年蹚出原创药生存之路丨2019年度创业人物

2019-12-18
从投资人角度来看,虽然经历过冷冽寒冬,但每个投资人都从微芯这个项目赚到了钱。

今天,我们要介绍的是获得创业邦2019“中国年度创业人物”的微芯生物创始人、董事长、首席科学官鲁先平。他于2001年回国创办微芯,专注First-in-class(全球首创药品)原创研发,并于2015年上市销售国内首个原创药西达本胺,用于治疗外周T细胞淋巴瘤。

时隔18年,他带领微芯生物登陆科创板,IPO当天以467倍市盈率震撼资本市场。这一次,他从产品和资本上,都成为了创新药真正意义上的赢家。

18年间,鲁先平视科学为生命线。面临几度资本难关,他带头降薪、断腕求生,但做新药的追求从未停歇。“药品是一种特殊商品,关系人命,应立足科学而非政治、宗教和商业利益。”这一理念如今已由他铭刻在每个微芯人的心中。

而他作为企业家的另一面,也是个坚持增加创始团队股权激励、减少自己股份的“异类”。

采访丨曲琳、石晗旭

文 | 石晗旭

编辑 | 曲琳

图片设计 | 李斌才

12月18日,微芯生物鲁先平在创业邦未来100商业峰会暨2019创业邦年会上发表演讲

2019年8月12日,微芯生物在科创板完成IPO。此时,距离他不顾众人劝阻回国做原创药已经过去了18年。

无论与成立仅一年半即上市的瑞幸、两年上市的趣头条及用了近三年上市的拼多多等互联网公司相比,还是与三年上市的再鼎、七年上市的信达和百济神州等医药公司相比,微芯生物登陆资本市场的速度慢得不可思议。

也正因如此,当天晚宴致辞时,鲁先平几度哽咽,从差点成为“先烈”到成为真正的新药拓荒者,是一场涉及资本、政策、市场的博弈,也是他远离家庭、充斥着艰难的一段人生。

微芯早期投资人的耐心陪伴也有了极大回报。最早投中微芯的祥峰投资赚了80倍有余,稍晚进入者如2014年投资微芯的德同资本也获得了近40倍回报。

IPO前,微芯生物的历轮融资情况

然而,时间拨回到2005年,微芯生物正生死飘摇。

2004年的微芯还在进行临床前研发,而此前的500万美元融资几乎耗尽,需要再找一轮钱续命。而鲁先平先后见了几十个投资人,均未果。

投资人的不看好早有征兆。2001年鲁先平决定回国做First-in-class(全球首创药品)时,国内缺乏做创新药的土壤。无论是从创新药定义、药品注册管理相关法规、退出机制、盈利能力等方面来看,还是相对于创新药“10年10亿美元”的极大投入来讲,仿制药对中国投资者来说才是最合适的标的。

生存环境的严苛,令微芯的股东们也深感无力。经过几次激烈的讨论,股东最终坐在会议室,希望微芯做些能够短期内产生现金流的仿制药项目,来平衡当下只烧钱的局面。

但鲁先平不愿意,这违背了他回国创业的初衷。

“鲁先平想做中国的‘基因泰克’”,倚锋资本董事总经理雒法涌告诉创业邦。“基因泰克”是美国最早的生物技术制药企业,也是最早开发出生物药的企业。他们深谙科学与商业的平衡:敬重科学的力量,并擅长利用商业手段合法保护研发利益。

董事会上,鲁先平投出了反对票。当时公司章程要求重大事情必须全体董事通过,这一票暂时保住了微芯。对内,他向员工坦承情况,砍掉海归团队60%的工资;对外,他对市场妥协,寻求为其他药企研发外包的合作机会。

经过了一系列“断腕之举”,微芯的发展终于步入正轨。2015年2月,微芯生物研发的西达本胺正式上市销售,成为国内首个获准上市的原创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前鲜有投资机构敢下注的微芯,早已摇身一变成为资本追逐但难以进入的标的。

创业邦未来100商业峰会暨2019创业邦年会现场,创业邦创始人兼CEO南立新为鲁先平颁发“2019年度创业人物”奖项

至暗时刻

《至暗时刻》的开篇,打字员进入丘吉尔的房间,漆黑一片。突然,角落里火柴亮起,接着窗帘被拉开,瞬间充满房间的是光明。

对鲁先平来说,黑暗始于2004年,2006年自造血及此后融资、药品获批的顺利开启了微光,直到今年8月登陆科创板才真正迎来光明。

当年,中国“纳斯达克”创业板将开的消息盛传,因此回国之初鲁先平早就算好了账:依靠500万美元——这也是当时中国医药行业最大的一笔融资——撑过临床前研发,再融第二笔钱进入下一阶段研发或者直接登陆创业板在二级市场融资。第一轮投资方也已经规划好了将来的退出路径。

没承想,资本市场的跌宕差点“杀死”微芯。“2001年创业板呼之欲出,但到我们真正有了产品方向的时候,创业板反倒渐行渐远了。”微芯生物董秘海鸥告诉创业邦。作为合资企业,纳斯达克彻底与微芯无缘;亏损且仍将持续的微芯,登陆A股主板更加无望。

退出机制完全被阻断后,机会带来的兴奋退去,高度的风险让股东慌了神。这个药到底还要走多久?为什么试剂一定要拿进口的?一瓶试剂为什么那么贵?……一系列此前不那么重要的问题也开始凸显。

同时,鲁先平仍旧坚持不接受战略投资,他选择投资人的标准始终如一——不干涉公司科学方向,不参与公司日常管理。

然而,当时的医药投资人大多并不专业,房地产等出身的亦有大批。这些人不懂药,但多半想进来赚一笔快钱,因此对赌的要求并不少见。

“我宁愿清算也不对赌。”即便在最缺钱的日子里,鲁先平也没法接受外行对微芯的指手画脚。

有知名的VC闻风而来,质疑西达本胺适应症狭窄,上市之后一年只能卖几百万元,双方不欢而散。

鲁先平最困难的时候,同期回国创业的好友药明康德创始人李革已经依靠CRO业务在国际市场声名鹊起。当时,李革提出可以投资300万元,但鲁先平依然拒绝了。他清楚地知道,双方理念的不合会对微芯做原创药的路线带来很大影响。“我也不想影响了朋友关系。”

自造血熬过生死劫

清算被鲁先平否决后,如何活下去成了摆在他面前最急迫的问题。

第一步是节流。当时,创始团队的工资都是与他们在美国时的标准持平,相比国内市场这是一大笔支出。鲁先平将公司遭遇的困境告之几位合伙人,并主动提出带头将工资砍掉60%,同时承诺至少保证大家一年的正常工资。

第二步是开源。面对股东数次提出转型做CRO的提议,鲁先平做出了一点让步。他计划运用微芯自主创建的基于化学基因组学的集成式药物发现及早期评价平台,寻找跟其他国内企业合作的项目。然而这些企业出的价十分低,甚至无法覆盖微芯的成本,因此合作迟迟未能谈拢。

适逢2006年的一次行业大会上,专注于将中国医药产品带入国际市场的美国沪亚盯上了西达本胺这一品种及其未来的市场,希望得到其海外专利授权。谈判数月,双方就各个里程碑收益达成一致,最终沪亚以2800万美元的价格拿下西达本胺在中国区以外的全球专利授权。

就在2016年2月,沪亚与日本卫材株式会社签订协议,将完成日本I期临床试验的西达本胺在日本、韩国、泰国、马来西亚、印尼、菲律宾、越南和新加坡的开发和销售权转让给后者;卫材将向沪亚支付首付款和里程碑付款共计2.8亿美元,另加净销售额提成。转手翻了十番。

不少人替微芯惋惜。但对于彼时的鲁先平来说,沪亚的授权收入虽然很低,但在当时是救命的钱。同时还没有临床数据的节点,即获得美国生物技术企业认可,对于团队是很难得的背书。作为首个license out(对外授权)的中国原创药企,微芯一时在圈内获得了不小的赞誉,它证明了我国的医药产业也具备原创能力。

与此同时,罗氏听闻微芯的核心技术平台后与微芯达成合作。微芯以其化学基因组学评价、筛选罗氏的早期化学结构,并进行修改;其间产生的一些其他信息,双方则可以共享。

在海鸥看来,鲁先平是在这一阶段完成了从科学家到企业家的转变。在某些时刻,他能做出妥协的决策,用商业的手段保证微芯核心的研发。也正是从这时起,微芯从只有研发的初创阶段,进入了接近市场的发展阶段。

随后三年,微芯收入稳定。到2007年开启第二轮融资之后,微芯的资本之路开始顺利起来。

攒起一群“天真”的人

种种磨难,18年前回国时意气风发的鲁先平没法预料。“太天真了”,他这样评价当时的自己——天真地低估了环境、政策对创新的桎梏,天真地以为美国资本运作的方法在中国同样奏效。

“天真”源于他在美国两次顺利的创业经历。1994年在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做药理系博士后时,鲁先平发表在《Nature》《Science》上的论文受到VC关注。导师便邀请他一起创业,分别在1994年和1998年创办两家新药研发公司,并均成功以被大药企收购为结局。

一次圣地亚哥的留学生聚会上,鲁先平和朋友们聊起国内医药行业发展的现状。在市场规模庞大、人才优秀基础上,医药发展却近乎停滞。中国的6000多家制药企业中,98%以上在做仿制药。即便被中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CFDA)通过的1类新药,也几乎没有中国企业原创性成果,只是对欧美产品的改良。

鲁先平相信自己可以用知识帮助中国原创药产业获得发展,尤其是在美国有过学习和创业的经验之后,他希望将自己的能力带回中国。

2000年12月,鲁先平从美国辗转飞到深圳,成为2000年这届回国的科学家中的一员。这批科学家大多有着这样的经历:放弃优渥的生活条件和跨国企业的高职高薪,拿到政府或VC的第一笔投资回国创业,对于改善国内百姓生活满怀壮志。

正因如此,在仿制药为王、新药定义都尚不明确的年代中,鲁先平创办微芯生物,一头扎进first-in-class的研发。

彼时,没人认为在国内做创新药能成功。好友李革也曾多次提醒他,“中国的大环境不适合研发新药”。因此,本想做新药的李革改变了初衷,他选择开创中国CRO产业,将美国的技术带回国做创新,既能保证收入,又能为新药研发提供辅助工具。

但鲁先平仍旧保持乐观。此前创业的经验、科研的成果、已经拿到的融资、创业板将开的消息,一切看起来对微芯都是利好的。

他的理想主义感染了其他人。2001年春末,现任微芯生物副总裁的赵疏梅收到了老同学鲁先平的创业邀请。赵的朋友们听说后纷纷劝阻道:“我们在药企做销售是一鸟在手,而你跟科学家一起做研发是九鸟在林。”相对于每天货出去、钱进来的药企现状,梦想、希望就像林中的鸟儿,都是握不住的。

但做过大学老师、在药企先后负责过车间一线技术和市场销售管理之后,赵疏梅认为这一全新的工作领域是她喜欢的挑战,而鲁先平的专业和远见值得她相信。

故事的另一面是完全不懂药却加入了微芯的人。在鲁先平组建团队期间,一个叫海鸥的刚毕业的小姑娘对这个海归博士团队十分好奇,于是通过邮件发送了简历。第三天,就敲定了在南山区清华大学研究院楼下咖啡厅的面试。对于鲁先平的规划,海鸥并没有听得太明白,但“就是会被他带入那种理想的状态”。18年后,海鸥成了微芯的董秘。

共赢

天真让鲁先平在创业初期受到了来自政策环境的巨大打击,也让微芯经历了动辄以10年计的发展里程碑,“好多改革都经历了十年,幸好我们做药也要十年”。

“当时的政策法规还未为创新做好准备”,回忆起过去,鲁先平不由得感慨。一方面,作为中外多方合资的企业,微芯在注册时就经历了很多波折;另一方面,具有国资背景的微芯,在十几年里不断地感受到各种手续的漫长、烦琐,仅融资时的备案都要经历一年的时间。

同时,国内对创新药并没有明确的定义。过去的新药且过往上市许可与生产许可合一的管理模式,更适用于仿制药的监管。在尚无一致性评价的情况下,仿制药企之间拼的并非质量,而是销售。因此,国内药品良莠不齐,极易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的情形。

而药品管理体系的不健全,从注册管理办法到申报内容,再到临床研究指导规范大都为仿制药而设,不仅给微芯的研发带来了较大的阻碍,也影响了原创药产业的发展。

与其干等,还不如主动找相关部门提建议来解决问题。

早在2006年,鲁先平就给国家药监局写了几页信,呼吁中国实行MAH(Marketing Authorization Holder,药品上市许可持有人制度)。然而到了2016年,MAH才得以试点,2017年才正式开始推行。

西达本胺从研发到上市也经历了漫长的等待,2002年完成化学结构设计,2003年进行专利保护,到2014年年底获批上市整整走了12年,在药审中心就待了4年多。到2015年药品改革拉开大幕时,鲁先平已带着团队埋头研发了14年。幸而在这个过程中,创新药评审、注册等环节已经逐步完善。

“没有改革是一蹴而就的。我们太超前了,在一切都还没确定的时候只能自己一点点地走这个路。如果希望前进,就只能选择忍受这种痛苦。”

微芯生物自主研发、独家发现的在研产品管线

在痛苦中,鲁先平希望让团队收获到匹配的价值。从创业早期,他就开始筹划股权激励,但碍于当时公司濒临清算的情况无法实施。直到完成第二轮融资,全员持股计划才正式提上了议程,并于2008年具体正式执行。

该计划设定的条件是,凡2007年12月31日前入职并签有正式劳动合同的员工,都拥有一定的配股比例,具体员工是否买股、在上线范围内买多少,均出于自愿。而在当时,一股不过一块钱。

第二次股权激励发生在2013年前后。当时,建信、德同、倚锋进入微芯新一轮融资,鲁先平与之商定的协议之一是要求他们拿出一部分股权给高管团队作为激励。

十几年来,微芯的工资水平并不高,尤其是老员工的薪资跟市场水平差距很大。而大家做出的贡献并非靠薪水就能衡量。“鲁博士很理解(团队),前期要你为公司付出,后期公司发展好了,我也希望你能享受到发展的红利”,辅助鲁先平和投资人们制定这套机制的海鸥回忆,“把人留住比什么都强”。

从投资人角度来看,虽然经历过冷冽寒冬,但每个投资人都从微芯这个项目赚到了钱。据安信证券生命健康行业组执行总经理濮宋涛介绍,微芯在历次的融资中,从来没有要过高价。“IPO前的那一轮市场上对他的估值已经到了58亿,但他把价格压到了53亿。”一旦退出,投资人能赚到更多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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