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佰》:一场新媒体时代的战争

2020-08-17
“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

编者按:本文来自娱乐硬糖,作者谢明宏,编辑李春晖,创业邦经授权转载。

“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鲁迅《墓碣文》的句子,在电影《八佰》里悲壮而应景。

八百壮士守四行仓库,这场“打给外国人看”的惨仗,事关中国在九国公约会议上的形象。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政治环境,让其成为当时历史条件下本不可能产生的,类似于新媒体时代的战争:

河这边的人表演悲壮,河那边的人无中间环节的围观战争直播并进行有限参与,还有飞艇上的国际媒体实时传播、评论、影响战局。为“被报道”而生,也让壮举陷入了一种媒介陷阱。

单从军事角度考虑,这次战斗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军事利益。《申报》写:“要提高我国的国际地位,引起友邦的更进一步同情。”当年的媒体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血肉铸就的战场,只是舆论战的道具。

正如黄晓明饰演的特派员说的丧气话:“他们的热情,改变不了战局。”而在谢晋元看来,八百壮士可以作为勇气的种子,叫醒苏州河对岸的人,继而散播给更多国民。

当“观看”与“被观看”仅有一桥之隔,商女还能再唱《后庭花》吗?

战役从诞生就陷入了困局,而管虎的《八佰》还要面临更复杂的嵌套难题。坐在影院的观众,不仅在看军队,还在看“看军队的国民”。在多重视角的切换中,我们看到了一个1:1的四行仓库实景。

管虎还原了战争场面,也描摹了上海租界群像。但似乎在多层嵌套中迷失了叙事的干净:很多人物念着导演想说的话,变成了另一种层面的表演。

真实图景到底是仓库,是对岸租界,还是飞艇上的国联观察团?创作导向的多碗水端平殊为不易,但《八佰》在输出效果上仍然是上佳的:一方面,没有掩盖军人们作为棋子的事实。另一方面,没有让这种操纵感影响到抗争的主叙事。

你自知是行头满身的戏子,甚至是时代大局的弃子,仍能够驭马杀敌,奔向理想主义的“长坂坡”。

弃子困境

淞沪会战最后一役,“八百壮士”奉命坚守上海四行仓库,以少敌多顽强抵抗四天四夜。在老太太“酒酿丸子”的回忆里,《八佰》在民间记忆与历史记载协助下切入。

到底是回归民间记忆的温情,还是再现历史记载的厚重,影片的摇摆不定就像河对岸的外国记者。一面小瞧军队的蚍蜉撼树,一面又感动他们的困兽之斗。在情绪来回转换的惊呼中,看客感被强化。

四百余人,自壮胆气翻一番成了八百壮士。但这些人中,却不尽是慷慨赴死之辈。姜武饰演的老铁,张译饰演的老算盘,都是实打实的贪生。

游过来的热血学生更有意思,前一秒还嚷着要参军抗敌,后一秒就被鲜血淋漓的场景劝退。老算盘的狡辩之辞在今天仍不失为经典网友回帖逻辑:“我不走,日本人就能死绝了?”负面角色的“贪生”,让正面角色的“赴死”有了底蕴。

恰如姚晨饰演的何香凝的感叹,国人皆如此,焉能亡之。自古危局必有流血者,而流血的价值如果是唤醒,其意义远在“弃子”之外。当军人们一个个捆绑炸弹,念着名字和籍贯去炸日军防护时,《八佰》孕育的“种子”便埋进了观众内心。

难能可贵的是,自爆的画面几乎戛然而止。没有在这个情绪点上大做文章,反而起到了灵犀一点的效果。在剧情还在向后推进时,牺牲画面还在观众的脑中闪回。电影的叙事走在了煽情之前,没有被后者拖累。

524团由通城县保安团补充,八百壮士中的湖北人占80%左右。因此,影片中“三个湖北人”的设定显得颇为重要。“老湖北”作为最年长的一代,先把“小湖北”托孤给欧豪饰演的“端午”。后来端午在临死前,又把小湖北托付给活着的兄弟。

“小湖北”成了壮士里的精神豆芽,逐渐领悟这场战争的意义。刚开始,他是跟着叔叔哥哥来上海拍照,坐大船去英国玩的。到中程,他发现这并不是游玩而是赴死。至片尾,谢晋元对他说:“等你长大了,就能看到这个国家好起来的样子。”

值得注意的是,小湖北自称是朱元璋第十八代子孙。“朱家丢失天下”与“今人力挽华夏”,形成了古今互文的对比。不过,在浮光掠影的探讨中,《八佰》有意指涉家国天下的话题,但却缺乏强而有力的支撑展开。

仓库成分复杂:既有谢晋元这样的军官代表,也有王千源这样的底层老兵油子。既有李晨、魏晨这样的勇士,也有张译、姜武这样的懦夫。勇与怯,生与死,都被困在那水泥建筑之中。

媒介陷阱

欧豪和张译计划从水道遁逃至对岸租界,但当欧豪看到国民对战士的鼓励崇敬,一下子来了劲,决定返回仓库。媒体的力量可见一斑,很难说清楚那一刻他是自己变勇敢了,还是让舆论给整懵圈了。

如果说仓库是自我认证的困境,那么河对岸就是观看他者的牢笼。知识分子、富商巨贾、街坊百姓、进步青年、贩夫走卒、戏台伶人,无一不是隔岸观火的看客。麻木不仁的他们,甚至可以为八百壮士坚持几天而打赌。

阔太太们搓着麻将讨论时局,赌场大佬喂着孔雀静观其变。此岸与彼岸,仿佛毫不相关,但又割舍不断。侯勇饰演的大学教授,最终朝对岸的日军开了枪。刘晓庆饰演的大佬蓉姐,拿出了物资吗啡。就连白俄舞女,也在捐款时说自己妈妈是中国人。

观看者的心灵逐渐被同胞的鲜血所荡涤,但那种煮豆燃豆萁的无力感也在蔓延。“送电线”成了租界一方觉醒的转折点,青年们在帮派大佬面前留下生死状后,牵着电线在桥上狂奔。

巴蜀商会的小刀跑完全程,在被日军击毙的前一刻,他用四川话大喊了一句“我日你妈”。不管是陕西方言“瓜怂”还是湖北方言“个斑马”,每个生命流逝之前最特殊的印记就是他们的籍贯。

他们的文化水平不高,但都清楚地记得生养自己的土地在何处。最后敢死队的签名,大家在地图上的家乡留下了名字。欧豪在弥留之际,把上海的位置告诉了李晨:“我要死了,就没人告诉你了。”

王千源对“那种滋味”的向往,张译哭诉没见过故乡媳妇。那些生前未竟之事,都是凡俗的欲求。只不过壮士们无法抗力于自身问题,只好淡淡的说下辈子一定尝。

不止租界看仓库,小湖北也在仓库看租界。对面戏台“荣声社”的演绎,最终在他脑海里化成了这样一幅画面:残阳如血,身穿戏服的人坐在白马之上,坡下是敌人的千军万马。

戏子驭马,本是心中的虚像,却不无现实的反应了八百壮士的“表演性”与“悲壮感”。明明是一场表演,但面临的却是真正的生死较量。玩弄权术者,以人为棋,以血做戏。身在台上者,戏假情真,以命相搏。

那身骑白马的英雄,本只有一个背影。端午牺牲后,小湖北给了他一张端午的脸。他曾分不清,长坂坡的赵云和四行仓库的端午。此刻,端午就是他臆想世界里的英雄,虽千万人亦往矣。

贯穿的白马,是八百壮士的不灭英灵。寒鸦栖树,闻者心惊。白马跃蹄,黍离之悲。它曾驮着谢晋元的身躯,也承载着抗战勇士的宿命,最终象征性的替换了影片里那片模糊的旗帜。

立场迷局

戏外话题不输戏里的《八佰》,本身又何尝不是一场新媒体时代的“战争”。

本欲点燃2019年暑期档,却在宣发中偶然或必然的引发了争议;紧接着上海电影节期间因为技术原因暂停放映;随后又取消了去年7月15日的公映计划。而眼下,作为疫情后第一部国产大片,点映票房破千万、豆瓣8.3开分的《八佰》,仍要面对观众对其政治立场的拷问。

2019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2021年是建党100周年。实际上,《八佰》最适合上映的年份就是2020年。作为全亚洲首部全程IMAX摄像机拍摄的电影,投资超5.5亿的《八佰》基本票房要达到15亿才能勉力回本。而后疫情时代的国内国际环境,原本是爱国题材最适合的土壤。

然而《八佰》的爱国,又是一种尴尬的爱国。恰如八百壮士的战斗,是必输和必要的战斗。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八佰》的高潮,是壮士们在楼顶用血肉之躯保卫青白旗。在当时的特定背景下,其政治含义不言而喻。而当“护旗”桥段被现代拍摄手法所强化,增强艺术效果的同时,也增加了立场风险。

八百壮士的指挥官谢晋元,本是执行88师师长孙元良的命令守卫四行仓库的。但孙元良此人,不仅强奸劳军的上海女学生,还借机劫掠企业物资,大发战争财。南京保卫战中,城破之日又丢弃部队,躲藏到相好的妓女家中。

不管是片里“护旗”,还是片外管虎与孙元良之子秦汉的会面,《八佰》似乎存在着“掩恶”的瑕疵。既然都找了秦汉,为何不顺路去上海找谢晋元的儿子谢继民?

这固然有秦汉是老一辈演艺明星,更有话题性能帮助宣发的充分理由。但官博转发“向英雄致敬”,难免有些偏离历史唯物主义的创作倾向,至少不够严谨。

去年满街刷耳《我和我的祖国》,《八佰》多少不合时宜,甚至出现了抵制的声音。而重剪的影片,又由此出现了断裂感。张译逃出去后,先看着对岸,接着又跑出了镜头。姜武举起大刀唱《定军山》,便没了下文。王千源举枪去打日本人,也没有最终交代。

拿着同样的素材又剪一遍,好比厨师“改菜”:麻烦不说,没有第一遍流畅也是必然。受到删减影响确实造成某些人物的塑造问题,但有的角色也很有设定矛盾。欧豪都27了,还被叫“小孩儿”真的好吗?

而租界群像的模糊,就像是教科书般照本宣科,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河两岸的视觉冲突,觉醒与顿悟显得轻浮。而在剧情之外,现代人如何从影片找到爱国之外的更多寄托,都是《八佰》宏大叙事留下的个体疮痍。

但敏感题材虽然一波三折,最终没有被一刀切,总归令人欣慰。

河这边的人已经用尽孤勇,打了一场不完美的仗。河对岸的人又会如何选择呢?《八佰》不是五星电影,但硬糖君衷心祝福它,祝福仍有一腔孤勇的中国电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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