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人「不赚钱」

2021-03-16
近年来,戏剧行业频频“出圈”,受到市场青睐,戏剧演出也渐渐成为文艺生活的“刚需”

图源:图虫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壹娱观察(ID:yiyuguancha),作者明小天,创业邦经授权转载。

3月12日,文旅部发布消息,“对处在疫情低风险地区的剧院等,上座率不再统一限制”,引发戏剧人集体“狂欢”——这意味着,持续多时的“75%上座率”限制即被打破。

近年来,戏剧行业频频“出圈”,受到市场青睐,戏剧演出也渐渐成为文艺生活的“刚需”:高分综艺《戏剧新生活》热播、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抢票靠秒杀......另一方面,“拮据”“贫穷”这类标签始终伴随戏剧人的生活出现在大众面前,戏剧人的生活状态惹人注目。

戏剧人“拮据”状态并不罕见。

戏剧产业结构诸如演出场所、演出方式、售票方式等都决定了戏剧人无法像音乐人、电影人一样依靠现代传媒手段、通过一部作品获得“一劳永逸”收入;戏剧的即时性、现场性特点,也决定了戏剧人必须依靠一场场重复的体力演出,才能获得相应收入。

诚然,依靠赞助费、广告费等名目戏剧人的确可以获得部分增收,但另一方面,有些作品的票房等收入也需要多方分账:剧院、出品方、演出方三足鼎立,戏剧行业“僧多肉少”的局面就此形成,以至于不少戏剧人需要依靠翻译、培训等其它手段以获取更多收入来源。

而作为戏剧行业下游的演出者们,日子也并不好过。

与百老汇、伦敦西区等可以周期性复排、有稳定票房收入的戏剧作品相比,国内戏剧行业还缺乏相对“出圈”的商业戏剧。这进一步导致戏剧演员需要不断试镜、面试,以谋求更多演出机会和收入,这种不稳定的状态也使得戏剧新人无法仅靠演出生存。

戏剧人们通过《戏剧新生活》发出“没钱”的呼喊,戏剧行业现状才被放置聚光灯下被大众看见,但这档综艺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戏剧人的生活状态如何?面对困境,他们如何破局?壹娱观察(ID:yiyuguancha)采访了三位与戏剧有关的从业者,他们既有戏剧圈头部导演、演员,也有在象牙塔顶端北京大学工作的戏剧制作人,还有在一线直面戏剧市场环境的资深戏剧运营人。一起来听听面对与戏剧有关的问题,他们是怎么回答的……

刘晓邑:我做了20部小作品后,才开始做商业戏剧

导演、演员,代表作《战马》《悟空》

去年,《戏剧新生活》节目组找到我,说要拍一部关注戏剧人的综艺,我觉得很有趣,就决定加入他们。

其实在没参与节目之前,这部综艺中的很多人我们都彼此认识了,我想这与戏剧本身就是一个很小众的圈子有关。

比如节目中的吴彼,我们之前已经是好朋友了,所以加入这档综艺,对我来说更像是体验一种“与相识的人共事参与新活动”的经历。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乌镇录节目的这段时间,的确为我带来很多有趣的人生体验。我们八个男人在一个屋子里睡了两个月,大家都重新回到刚开始做戏时的状态:两个月的时间创作了十部戏,这是挺“疯狂”的事儿,但我们冲劲十足……这些经历让我觉得这是我生命中该遇到的一些事儿。

通常我们的创作时间只有三到五天,三五天时间需要把舞台调度记住然后把台词、动作等贯穿在里面,所以我们节目的很多作品是拿现有剧本进行改编的。

我很喜欢《一个绝望的人》这部作品,是法国作家嘉布里埃·迪莫瑞的作品,这是一个比较传统的剧本,通过台词推动故事情节发展,非常考验演员基本功,但我很喜欢这种作品。

录完节目后的第二天,我就马不停蹄赶回上海,没时间休息,因为手里的几部戏剧要继续排练,这也让我觉得,做戏剧的确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做戏剧就有这么大的工作量,刚入行那会儿也一直是自己花钱做戏剧。

我是那种“我喜欢的事儿即便别人不给我钱我也会做”的人,包括现在我好多剧也是自己投资自己做。我本科期间一直在做舞蹈相关的工作,接了包括当时央视很火的几档节目的编舞,2010年本科毕业之后想尝试一些未知领域,就转到了戏剧领域,直到2015年国家话剧院《战马》(中文版)演出之后,我的工作量才渐渐饱和。

所以《战马》应该算我戏剧生涯的一个分期,不仅是因为这部戏让我有了更多工作机会,在此之后我也开始渐渐学着如何与团队相处。

作为《战马》的木偶导演,当时一匹战马需要三个人控制,这就很考验大家的团队合作能力,而我们是一个由五十多人组成的团队,就好比带领一帮兄弟打仗,我得挑起责任,照顾好团队的每一个人。

后来的音乐剧《悟空》也算我戏剧生涯的一个新阶段。《战马》之后,我做了挺多戏剧,其中也有很多实验性作品;但《悟空》之后,我算正式进入了商业戏剧阶段,这意味着,我的戏剧可以直面观众,而且可以持续演出了,而持续演出则意味着这部作品可以有比较稳定的票房收入。

所以,年轻戏剧人应该多去参加艺术节,尝试更多演出形式,只有足够量的积累,才有可能出精品。这些经验会体现在导演如何与团队合作,如何对时间、资金进行把控,这些事儿很重要,需要实打实的训练,最终也会体现在戏剧人的作品中——我就是做了20部小作品之后,才开始渐渐做起商业作品的。

幸运的是,现在给年轻人创作戏剧的平台也越来越多,年轻戏剧人们上升的管道会越来越多元,不像我们那个年代,可能就只有一个戏剧组,现在放眼望去,会看到很多戏剧组。所以,只要作品足够好,戏剧人足够努力,就会有很好的上升通道。

但也可能要经历很多事情,需要戏剧人们坚持。

在前些年,我们也做过商业的运营。但有商业投资,就需要KPI,要带着团队赚钱,而且没有选择的余地。有一次,我问制作方,身体不舒服,可不可以请半天假,制作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说需要“申请一下”,结果申请之后告诉我不能请假,也是从那次之后,我不想继续在这里工作了,后来我就离开了那个团队。

前不久,我们在《戏剧新生活》里提到“戏剧人不赚钱”这个话题。我觉得,戏剧人“赚不赚钱”,与戏剧产业结构有密切关联:剧场数量有限,意味着每次只能卖几百张票,收入也不会像电影一样,一次演出就一劳永逸,而是需要戏剧人每天排练、演出,才能有与之匹配的收入。

这几年,因为我们乐于尝试新鲜事物,也有了一些出人意料的收获。“公共空间表演”是一种近几年在国外兴起的新戏剧形式,戏剧人走出剧院,去到广场、美术馆或者街头表演。

这种形式在国外很流行,在国内却刚刚开始,我们看到了这种新的艺术形式,在疫情之前就开始排练这种类型的剧目,因此疫情期间,我们被政府、艺术节等机构邀请到户外进行表演,所以说我们受到疫情影响不算大。这也给了我一些启发,我们在安全的地域、安全的时间,选择做一些新的、未知的甚至说是“不安全”的尝试,但恰恰是这些尝试,让我们在疫情期间活了下来。

李实:“一专多能”让我过上相对体面的生活

戏剧制作人、任职于北京大学外国戏剧与电影研究所

我是个title有点儿多的人,除了戏剧制作人这个职业外,我还是一名老师,在北京大学外国戏剧与电影研究所工作,负责带着学生们排戏、表演。

因为北大学生比较忙,所以通常上课都是我与大家私下调解,一场戏除了一两场群戏外,其他的分角色的场次,都会和演员单独约时间。不过,因为很多同学是没有表演基础的,所以我们除了排戏之外还要教大家表演基础知识;此外,我们排练很多莎翁作品的时候,里面很多英文发音和我们现在学到的英文还是有一定区别的,这也是一个挑战。

一部作品成型之后,我们会在后期参加艺术节,也会进剧场演出,这个时候剧目操作方式就会像一个专业院团了。通过这些,也能让这些非专业的同学们感受到一部作品从幕后到台前,从排练到商演的完整诞生过程。这种实践也是我带的这门课亮点之一,我也很庆幸的看到,越来越多学生通过这门课了解戏剧、爱上戏剧,并想继续在这个专业中深造。

和他们一样,我一开始接触戏剧也是从听约瑟夫-格雷夫斯老先生在北大的课程开始的。当时我还是摄影师,因为这部剧需要摄影,我通过朋友介绍参与了这部剧的创作过程。

虽然只是拍照,但看完那场演出后,让我关注到戏剧演出这种有趣的艺术形式,于是我在暑假报名参加了格雷夫斯在北大暑假学校开设的戏剧课程。

那年夏天,我也正式加入了《一个人的莎士比亚》这部剧的演出队列,开始了自己的戏剧生涯。之后几年,我一直在北大帮助格雷夫斯做剧务,并开始学一些表演和导演的知识,渐渐开始从事戏剧幕后工作,偶尔也会被安排一些莎士比亚剧中的角色。

我负责这部作品的“演出统筹”,可以把这个角色理解为“项目经理”,主要工作是负责花钱,并在每个具体的工种上找到合适的人。

因为这部作品的设计、导演这些演出排练环节已经完成,所以去外地演出时,我就要负责舞美、道具准备、技术合成、工作人员安排、灯光音效控制、字幕翻页以及外地食宿交通等工作。

但坦白讲,作为戏剧工作者,虽然有着丰富的精神世界,但物质上并不能算特别富裕,就像最近在戏剧圈很火的一部综艺《戏剧新生活》第一期里面提到的,戏剧人进圈前几年还是要忍受一种比较拮据的状态。

这与国内戏剧的“小众”有很大关系。国内戏剧“不出圈”,无法像很多经典外国剧目一样呈现周期性排演,这就导致演员需要不断试镜、面试,这种状态给演员带来一种“漂泊感”,也是戏剧新人无法靠演出生存的一个重要原因。

像很多戏剧人一样,如果单纯作为一名戏剧工作者,我可能也会处在一种拮据状态之中,所以我除了是一名戏剧工作者外,还兼职教师、翻译这些工作,它们能确保我靠着自由职业生存,过上一份相对体面的生活。

去年上半年,剧院停工、学校也不能开学,有戏剧陪伴的生活好像一下子陷入停摆状态,我就在课堂上发动大家在线上做“广播剧”,用声音表演,也希望大家一直与戏剧相伴。

2020年国家大剧院演出项目《王者之舞》因疫情宣布取消演出

这段时间,我们在排练一部名为《把裤子穿上》的美国话剧。剧本讲述了在1942年战时状态中美国戏剧工作者的生活,他们在一个异常艰苦的环境中坚持排练、鼓励民众,让我觉得特别应景——在疫情压力尚存的今天,戏剧在有的人眼中可能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但对我们而言,它是一种生活伴侣,也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想这就是戏剧存在的意义,也是对我们而言的价值。

阿慌:专业的戏剧运营团队,可以改变一座城市的气质

资深剧院运营策划人、八年戏剧行业策划运营经验

进入这个行业其实挺偶然的。

我本身不是戏剧管理或者传媒相关专业毕业的,但毕业之后却选择了戏剧专业,更偶然的是竟然被剧院录取了,可以说这的确是一件挺抓马的事情。但其中也有很多必然因素,比如我很喜欢看电影,对艺术行业有一种天然的兴趣,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加入剧院从事运营工作也是一种必然。

作为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我并没有以赚钱为目的,在戏剧行业工作也并不是一份赚钱的差事,所以当时完全是用爱发电,也是兴趣使然。现在回望八年前第一次进入剧院的时候,还能想起那份“看什么都是新的”的好奇和新鲜感。

我的确特别热爱这份工作,加上我刚毕业那几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有精力、有冲劲,当时剧院里的所有演出我都会看,看完之后又会连夜写推文,和观众分享现场图片,不厌其烦的做推广,也不会觉得加班、“996”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儿,相反,我还挺乐在其中的。

这份工作需要做的内容有点儿杂,除了做宣传,还得负责演出团队的接洽等工作,甚至后台一些问题也需要搭把手,也因此让我发现到一些很有趣的现象。

我所在的这座城市,大家普遍有一种心态,认为“面子”是挺重要的一件事儿,很多熟人热衷找我索要演出票,可能对于他们而言,赠票要比自己买票更让他们有“面子”吧。当然,这也与演出行业的特殊地位有关系,很多人可能认为“演出”不能算一种商品,我之前在书店、房地产商工作的时候并没有人找我要房子、书籍,或许是因为大家觉得房子、图书是实体存在,而戏剧是一种带不走的虚体,所以把钱花在这上面有点不值得。

每次经历这些事情,我都会暗戳戳地想,我们戏剧行业从业者已经够难了,能不能给我们留口饭吃?

虽然从事戏剧行业工资不如其他行业,但我依旧喜欢这里。

这个行业与我而言,有点儿“月亮和六便士”:我不想因为满地的六便士,而忽略了头上这颗叫“戏剧”的月亮。

不过好在,这几年戏剧也越来越“出圈”了。

乘着“小众艺术上综艺”的风帆,有别于《声入人心》《舞蹈风暴》《中国新说唱》这类红到爆炸的综艺节目,《戏剧新生活》让观众了解到,“原来做舞台剧是这样一种体验!”

这同时也带给演出运营人员一种更宽的思路——宣传这些小众剧目时,怎么把自己的剧目推荐、展示给观众,有了这档综艺的呈现,我们后续也会开始更多形式的工作坊、剧院开放日活动。

另一方面,当我们再向观众提到“舞剧”、“话剧”的时候,观众会对这个概念更了解,这些艺术形式会像画面一样在他们头脑里闪过,方便我们更好做营销,这些都是这档综艺带给我们的红利。

戏剧从业者也不必担心《戏剧新生活》“出圈”带来烦恼。

有别于之前综艺出圈源于对观众的“迎合”,《戏剧新生活》很“佛系”找来八位戏剧人做一些有关戏剧的尝试,呈现的是戏剧人真实生活状态。这个形式与之前的综艺有了本质区别:这个剧不是为了寻求认同,而是展现戏剧人的生活状态。

从这个角度来讲,它也不太适合做粉丝运营角度的出圈。

而且这种“出圈”效果也无法与今年年初《你好李焕英》带来的出圈效应相提并论,也就避免了不少为了“赚快钱”而进入这个行业的人对戏剧行当带来“劣币驱逐良币”的结果,有利于戏剧圈慢慢发酵,形成“长尾效应”。

从事戏剧行业的确是一个细水长流的事儿。

这些年,我也真的感受到了戏剧带给一座城市和这座城市居民的改变。

我刚来的时候,剧院附近是一片荒芜,进入这里要先经过村落,这个地段可想而知,但我们通过努力,包括做一系列形式活动,包括在热门商圈的快闪、艺术工作坊和其他形式的艺术形式,渐渐感觉到这座被称为“戏剧荒漠”的城市不断复苏,人们的戏剧热情不断高涨,甚至有了剧院自己的粉丝。

剧院周边的环境也越来越好,这是在我刚开始工作时难以想象的,也真的让我感觉到,一个专业的戏剧运营团队,真的可以改变一座城市的气质。

去年,疫情给戏剧行业带来很大的损失,但其实也有不少剧院探索了线上新模式。

比如广州大剧院就做了云放映,上海文广更是和天猫合作,把戏剧角色和天猫商品融合,这些活动甚至超过了演出带来的效益。

我觉得,戏剧人能在疫情期间激流勇进,开拓出一些商业模式和逻辑,对我们戏剧从业者来讲也有很深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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