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龙头不讲武德

2020-12-08
周末,一家云南的医药公司忽然刷屏了。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远川商业评论(ID: ycsypl),作者林婕彤/黄子荣,创业邦经授权转载。

周末,一家云南的医药公司忽然刷屏了。

沃森生物是一家卖疫苗的公司,旗下有一部“印钞机”:在市场上“一针难求”的二价HPV疫苗、九价HPV疫苗已经拿到注册牌照和试验批准,预计在2022、2026年陆续上市销售。

但就在这个时间节点,沃森生物却打算以11.4亿的超低价卖掉研发HPV疫苗的子公司上海泽润的32.60%股权。按这个价格来类比,目前市值700亿、同样是做二价HPV苗的万泰生物,应当只值35亿。

这消息立刻在投资者群体中炸开了锅。

12月5日,沃森生物一众高管召开了电话会议,对投资人回应相关事件。

在问答环节,双方言辞一度激烈,投资者连续发问:“这个议案在中国资本市场通过是不是一个耻辱”、“是不是利益输送”、“这是对中小投资者的羞辱”。

沃森生物高管的回应很刺激:“你可以质疑我们的管理水平差,但你不能质疑我们的人品。”

结果,今天股市的回应更刺激:直接暴跌20%,沃森生物市值蒸发过百亿。

本文将聚焦两个问题:

1. 为什么HPV疫苗那么“一针难求”?

2. 沃森生物在打什么算盘?

2018年4月11日,一位高级官员来到上海华山医院考察,当地有关负责人向其汇报了国内HPV宫颈癌疫苗的供需状况:二价苗供应基本可以保障,四价苗需提前预约,而九价苗内地尚未上市,群众需要往返香港等境外地区和国家才能接种。

这位官员听罢沉吟片刻,很快作出了指示:有关部门一定要加快审批,保障供应,让有意愿的群众尽早就近用上HPV疫苗。

9天之后,九价HPV疫苗的原研药企默沙东递交了上市申请。4月28日,默沙东九价苗的上市批复就挂在了食药监局的官网上,从提交文件到通过审批统共只花了八天时间,创下了中国药品过审的最快纪录——要知道,默沙东的四价HPV疫苗从2006年提交申请,到2017年正式通过审批,足足花了11年。

九价苗光速获批,这一消息之于国内翘首以盼的民众而言是巨大的福音,她们再也不用打飞的往返香港等地,只为了完成三针疗程;至于默沙东却是喜忧参半,虽然中国市场的大门终于敞开,但“中国式审批速度”也确实令这家老牌跨国药企措手不及:做疫苗又不是搞小商品批发,一时间上哪儿整这么多产能出来?

疫苗的产能扩张通常要以年为单位。情急之下,默沙东只能先从香港等地调货到内地。这就导致了一个滑稽的局面:九价苗在内地上市,最先断货的是香港的大小诊所。内地拿到的第一批默沙东九价苗产品,“全部是繁体或者英文的包装,只是配了一张中文版的说明书”。疫苗就会像长了脚一样自己跨越了深圳湾。

然而,港陆市场体量差距悬殊,仅靠调货显然不能解决问题。

内地的九价苗从一开始便供不应求,各地疾控中心只能实行类似车牌的摇号制。2018年9月,深圳疾控中心的摇号预约系统开放当天,总访问量逼近360万次,一度造成系统瘫痪,而与此同时,疾控中心分配到的首批疫苗仅仅够600人完成接种。

这种供求大比例失衡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今天,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深圳市2020年10月的一轮申请中,二十多万人竞争8000余支疫苗,中签率号称“史上最高”,但也才不到4%。HPV疫苗的短缺甚至衍生出中介机构,公然加价1000~2000元提供预约服务,但即使预约成功,也要再排上几个月到一年不等。

那么,在国内打一针九价HPV疫苗,究竟为什么这么难?

当我们谈论HPV疫苗时,总要加上一个前缀:二价、四价或九价。

所谓“价”,指的是宫颈癌的罪魁祸首——HPV病毒的种类数量。例如,二价HPV疫苗所针对的是HPV16、HPV18这两种关键的病毒亚型,约70%的宫颈癌都与之有关。而四价苗、九价苗,则是在HPV16、18的基础上再叠加其他的病毒亚型,以提高预防概率。

九价苗的预防范围最广,能够控制92.1%的宫颈癌风险,但售价也更加昂贵,是二价苗的2倍有余。

疫苗这个领域,由于技术门槛高、研发周期长等属性,多年来始终呈现寡头垄断的格局,四大巨头葛兰素史克(GSK)、赛诺菲、默沙东、辉瑞合计占据了全球疫苗市场90%以上的市场份额。HPV疫苗也不例外。

在2019年万泰生物入局之前,全球的HPV疫苗市场完全由两家跨国药企垄断:一家是前文提到的默沙东,其四价HPV疫苗2006年获批上市,是全球第一款HPV疫苗产品,上市第二年就狂揽近15亿美元销售额;另一家则是巨头之一的葛兰素史克(GSK),其二价HPV疫苗Cervarix于2007年获批上市,主打性价比,与默沙东展开差异化竞争。

打归打,两家企业都很清楚,中国市场是一块不得不争的香饽饽。根据国际癌症研究机构(IARC)的数据,中国是宫颈癌高发地,每年死于宫颈癌的人数全球排名第二,大于欧盟和美国的总和,仅次于印度。

然而,这两款疫苗进军中国市场之路,可谓是历尽曲折。

不同于全球大部分国家和地区的药监部门,我国的食药监局并不直接承认FDA或WHO的疫苗审批结果,按照时任副局长吴浈的话来说,这是因为“疫苗在不同人种身上的反应是不一样的”,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因此,中国《药品注册管理办法》规定,进口疫苗必须以中国人为试验群体,重新进行临床试验。

于是,2009年2月,默沙东在浙江开启了四价HPV疫苗的III期临床试验。然而,这一原本预计为期三年的临床试验,直到2014年都还没能结束。究其原因,是中国的食药监局认为HPV疫苗的“有效终点”存在较大争议,并据此提出了更为审慎严苛的要求:不仅要观察到持续的HPV感染,还要真正出现癌症或发生2级以上癌变。

这一要求自有其不切实际之处:从HPV感染到出现肿瘤病变,平均需要5~10年时间,而且出于伦理考虑,如果患者在一年内连续两次查出1级癌变,就应接受治疗,这就更减少了在临床试验中观察到2级以上癌变样本的机会。

由于缺乏癌前病变的样本数据,默沙东的临床试验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延长。在此期间,国内围绕HPV疫苗功效及上市审批的话题不断发酵,甚至在2016年引发了人大代表对监管部门的问询。在舆论推动下,食药监局最终决定采取与疫苗原产国一致的“有效终点”作为审核标准。

2017年5月,默沙东的四价HPV疫苗终于在中国获批上市。此时,距离这款四价苗与GSK的二价苗一同被FDA从采购目录中剔除,已经过去了一年时间。用当时部分媒体的话来说,“中国药监局用10年时间,批准了两个全世界的淘汰款上市”。

这两款疫苗为什么会被市场抛弃?原因很简单:2014年底,默沙东的重磅九价HPV疫苗Gardasil9登上了历史舞台。面对10%以上的病毒覆盖率差距,Gardasil9的上市使得GSK二价苗的需求大幅萎缩,而默沙东更是主动减少了四价苗的供给,进一步将九价苗捧成了全球HPV疫苗市场的垄断者。

全球市场格局逐渐扭转之时,在大洋彼岸的中国,积聚多年的消费者热情正在迅速释放。不仅二价苗、四价苗的需求量逐年攀升,2016年之后,国内消费者还盯上了已经在香港上市的九价HPV疫苗。当年“赴港疫苗团”人数暴涨,甚至超过了当年赴港旅游的内地旅行团人数。据统计,中国内地每年有近200万的女性到香港接种宫颈癌疫苗。

前有消费者望眼欲穿,后有顶层敲打暗示,食药监局在处理默沙东九价苗的上市申请时显得尤为雷厉风行:这款疫苗被直接纳入了“优先审评程序”,由于此前已有四价苗数据作为支撑,九价苗不需再在中国开展临床试验,只要有条件地采用国外临床数据即可,因此才有8天过审的神话。

从11年到8天,HPV疫苗终于跨越了中国药品审批制度这一艰难的关卡,但却仍未能被送到每一个需要它的人手中。

2019年10月,美国医药新闻网站FiercePharma报导称,由于疫苗供给短缺,默沙东必须向美国疾控中心(CDC)借用一批Gardasil9疫苗以满足国内需求,并不惜为此损失1.2亿美元的销售额。这样一来,默沙东才能给世界上其他供不应求的地区供货,比如说中国。

这并不是默沙东第一次向CDC“借债”。

2017年,在美国“疫苗威胁论”盛行的背景下,默沙东由于遭到舆论攻击而不得不停产数月,只能向CDC借一批价值2.4亿美元的Gardasil9,由此造成的损失占季度销售额的22%。

美国民众对疫苗信任度日渐下降,关于疫苗威胁的舆论甚嚣尘上,来源:盖洛普调查

一款疫苗的全球唯一生产商,竟然要不断向本国CDC“借债”以维持供给,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共产主义精神?

即使不谈主义谈生意,也不难看出默沙东的产能有多么匮乏。按照公司的说法,至少到2023年,其HPV疫苗的供给才有可能跟上全球需求增长的步伐。2019年,默沙东已经投入了16.8亿美元以扩充产能,包括两处新厂房和几百个新工作岗位,但建设和生产周期可能长达四年。

而同样是在2019年,默沙东HPV疫苗在海外的销售收入第一次超过了北美地区,占比超50%。其中,增长主要来自亚太地区,尤其是中国。

这种由垄断和短缺共同催生的巨大供需张力,一方面使得HPV疫苗始终处于聚光灯下,饱受舆论关注;另一方面,则赋予了HPV疫苗更高的价值属性,从而推动了另一家公司业绩和市值的腾飞。这便是智飞生物。

智飞生物是默沙东疫苗在中国的独家代理商。21世纪初,默沙东带着几款疫苗产品打入中国市场时,在营销方面遭遇了严重的水土不服,因而决定把自家销售团队遣散回家,另寻高明——这就找到了当时在疫苗销售领域声名鹊起的智飞生物。

2016年,修订后的《疫苗流通和预防接种管理条例》规定,“向我国出口疫苗的境外疫苗厂商应当在我国境内指定一家代理机构,统一销售该厂商进口的全部疫苗”。默沙东这一“独家代理权”,自然便落到了合作多年、知根知底的智飞生物头上。

九价苗在18年获批之后,默沙东将未来三年中国大陆HPV疫苗总计180亿的基础采购额全部交到了智飞生物手里。后者的业绩自此开始腾飞:在默沙东业务加持下,智飞生物的代理收入从2016年的718万元爆增至2019年的91.89亿元,4年增长1280倍。

与此同时,智飞生物在二级市场也受到疯狂追捧,2016年至今股价累计涨幅近10倍,市值一度超过2000亿,成为A股市值最高的疫苗类上市公司,PE高达67倍。

尽管身处疫苗概念板块,且以疫苗研发公司自居,但智飞生物超过90%的收入来源都是代理默沙东的疫苗,自研产品没什么水花,研发费用占比更是一年不如一年。不过,二级市场根本不在乎,智飞生物自己也不在乎,大家聚焦的是2021年合同即将到期,智飞生物还能不能继续拿下默沙东的独家代理权。

换个角度看,大家对于智飞的热捧,纯粹是对默沙东九价苗的市场地位的信仰。

近日,沃森生物刚因为要把子公司HPV疫苗业务低价出售而被投资者骂得狗血淋头,董事长在电话会议上解释道:“子公司泽润生物即将于2021年上市的也是二价苗,面对默沙东的产品没有太大竞争力,公司要把精力全放在mRNA的核心技术上。”

这位曾经卖掉自家公司股份转而加仓友商康泰的董事长李云春10年来迷之操作不断:2012年高价买入赔钱货河北大安、16年卷入山东非法疫苗案、18年贱卖嘉和生物、不断高位减持……如今再次出手,以11.4亿卖掉上海泽润大股东的位子,按这个价格来类比,市值700亿、同样是做二价HPV苗的万泰生物,应当只值35亿。

李云春显然比任何人都知道A股的泡沫。

截至2020年第三季度,在我国HPV疫苗市场中,默沙东九价苗批签发量为458.74万支,占比41.39%;四价苗批签发量为436.48万支,占比39.38%,二者相加,默沙东占据了中国80%的HPV疫苗市场。

现有的HPV疫苗在研项目中,中国生物技术集团公司旗下成都所和北京所的四价苗正处于临床三期,万泰生物的九价苗、康乐卫士的三价苗、上海所的四价苗还在临床二期。但疫苗不是普通药品,从临床到获批上市,至少也得三四年光景。

因此,可以预见的是,九价HPV疫苗的短缺,成就了大批疫苗黄牛和资本市场的牛股,但随着其他产能的跟进,这场泡沫也终将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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