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网贷困住的90后:人均负债12万,“富二代”沦为“负二代”

2021-01-12
根据2019年的统计数据,中国90后平均负债12万。

编者按:本文来自IT时报(ID:vittimes),创业邦经授权发布。题图来自摄图网。

作者/IT时报记者 孙妍 徐晓倩

编辑/挨踢妹

在父母的逼迫下,谈凯第一次敢在家里摊开纸笔,打开手机里一个又一个的银行App,记下贷款金额和逾期利息,并向父母一一交代,这一笔笔钱都花在了哪里。

在此之前,他从没有计算过,自己竟然已经欠了40多万元卡债,靠每个月三四千元的工资,不知要还到猴年马月。

这次刹车是一位小学同学帮他踩下的。偶有一次,谈凯开着宝马3系等红灯时,偶遇了骑着电瓶车的小学同学,对方喊了一声“谈凯”便擦身而过。回到家后,谈凯从小学同学群里加上了这位被遗忘的“老朋友”,还没有寒暄,他便开口向对方借2000元。

在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里,谈凯几乎向身边所有朋友借过钱,一次他向朋友借钱时说:“兄弟,再借我1万过渡下,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朋友什么也没说,发来一张聊天记录截图,谈凯数了数,他一共向这位朋友借了十几次钱,从几百到上万,每次他都向对方保证是最后一次

就像每次清空购物车、买游戏装备时一样,他都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

最终,那位擦肩而过的老朋友没有借给他2000元,但却把他借遍朋友圈的事实告知了谈凯的父母。得知那一刻,谈凯居然没有一丝丝恨意,反倒感到一身轻松。

一场责备后,父母在短短的几天内,向亲戚朋友借来钱帮谈凯清空了所有债务。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包括谈凯自己,这并不是最后一次。

谈凯点开了一个博彩网站,想要逆风翻盘,却掉下了更深的深渊。这次他薅完了一圈网贷平台,欠下了100多万元的债务

在他准备抵押婚房的第二天,催收的人便找上门来,只有老婆和1岁多的娃在家。等谈凯推开家门,看到催收的人坐在客厅,房间里传出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他整个人瘫软在地,脑袋一片空白。

“无门槛、低息、秒贷”“只要会呼吸就能借网贷”,网贷平台的广告语如此轻描淡写,它们从来不会发出警示:贷款有风险。那一刻,谈凯只感到无法呼吸,他甚至都无法告诉父母,这次把钱花到了哪里。

父亲一言不发,母亲大哭了一场,他们没有再责备谈凯,只是凑来钱帮他一点点清空网贷。宝马3系没有卖,160多平方米的婚房没有卖,父母只是断了给夫妻俩的零花钱,为什么?为了面子,“如果催收的人来泼油漆,打人,消息立马会传遍整个小城,我们一家就不用做人了。”

至今,谈凯的钱花在了哪儿,仍是一笔烂在他肚子里的糊涂账。买买买可以用支付宝花呗、京东白条,点外卖可以用美团月付,旅游可以用携程拿去花。每当你将奢侈品、大宗消费品放入购物车,犹豫要不要付款时,这些互联网巨头们就会贴心地为你临时提额,而且几乎覆盖你衣食住行及社交的互联网巨头都配置了现金贷,它们并不惧怕你拆东墙补西墙,至少在催收这一环,它们比银行更了解你的真实住址,甚至比你更清楚你家人的账户余额和消费水平。

“农民工心疼第一次坐飞机身体不适的母亲便要升舱”“出身贫困的农民娶到了貌美如花的空姐”。当网贷广告开始将目标受众定为更下沉的市场时,一个惊人的事实浮出水面,一线城市的90后已经背上了如山的债务。

根据2019年的统计数据,中国90后平均负债12万。

谈凯只是被平均的那一个,他也是各大网贷平台正在寻找的优质目标客户,生活在三四线城市,拿着微薄的工资,却过着体面的生活。

01

被出轨、抑郁症、20万负债

“一旦欠网贷了,你就不能出现什么突发问题。”与各大网贷平台斗争快5年的晓晓被逼着领悟了此番道理,“你不能停下工作来,一旦资金链断了就是滚雪球一样的利息。”

欠债20万,还债史6年,在豆瓣负债者联盟小组里,晓晓的额度属于正常水平。有豆瓣网友做过统计,在这个3万多负债人加入的群组里,公开分享的债务累计达到了1.7亿。

而负债者联盟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根据央行公布的《2020年第三季度支付体系运行总体情况》,其中提到,全国信用卡逾期半年未偿信贷总额为906.63亿元,这是10年前的10倍多,这些逾期借款人中,90后几乎占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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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2020年第三季度支付体系运行总体情况》

2017年,相恋多年的初恋男友选择出轨,晓晓一度产生了自杀的念头,并在三甲医院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症。“违背父母的意愿和男朋友去到陌生的城市,当时把难听的话都说遍了,感觉自己抵上了全部,很难释怀。”晓晓提起这段往事时,仍然有些情绪激动,她还加入了豆瓣的失恋开导小组。

由于和家人、朋友的关系处于冰冻期,待业一年中所有的租房、看病、医药等开销都来源于网贷平台,24岁的女孩宁愿向平台借钱,也不想回家与母亲和解。

等到下个月的还款日就从新的借款平台补上,让她没想到的是以贷养贷的连锁效应已经超出她的承受范围,3个网贷平台,3张信用卡,单个平台最多欠8万,最少2万,欠朋友现金3万,20万元的还债总额是她身体好转后收到的第一大噩耗。

回到正轨后,晓晓在杭州从事电商客服岗位,除了每个月1000元的房租外,剩下的钱全用来还贷。因为害怕上征信,晓晓从不敢逾期,而且她会尽量选择全额付款,“最低还款表面上看起来还款压力小了,其实利率是最高的。”

考虑到当前还贷压力紧张,晓晓自愿选择公司的夜班岗位,工作时间从下午4点一直到凌晨12点。按照普通人的生活习惯,正常上班时间包括了一日三餐。如果选择上夜班就能避免食物的诱惑,只需要下午一顿饭的能量就能坚持到第二天中午。在晓晓的支出明细上,每天的开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顿被应付的午餐是一碗寡淡的手工面条,或是一张1块钱的饼。

晓晓感觉自己的遭遇像《警察与赞美诗》的主人公,好不容易找回人生意义时,眼下又是一个深渊。不过,晓晓已经找到了对待高额贷款的保守措施:逐个还清小额贷款平台,只留下一个利率最低的正规平台再慢慢还钱。“留一个平台的贷款总比多个平台要好,就算走到催收的地步,一个平台也比七八个平台要温和一些吧。”晓晓说道。

在朋友的规劝下,晓晓决定把借贷的事情告诉家里人,她害怕会出现雪崩的一天。“担心有一天家里人会接到催收电话,还不如事先坦白。”母亲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先是狂风暴雨地将她骂了一顿,再是不相信地询问晓晓是否骗人,最终母亲心软了,她开始琢磨着向亲戚开口借钱替女儿还清部分债务。

02

“富二代”沦为“负二代”

开通“分期乐”不到半年,大二学生孙平终于闯入了网贷这个未知的世界,先从几百元的坐骑和服装买起,新的游戏设备让他产生了自己是全场焦点的错觉。起初,孙平并不担心使用分期乐带来的资金失控,在他踏入成人世界前,家里给了他一笔5万元的理财资金。“当时的想法是等定期理财收益到账后肯定能填补空缺。”事情没有沿着孙平的设想发展,他甚至将5万元的理财本金悉数投入到虚拟的游戏世界中。

不过,第一回合孙平并没有与借贷平台纠缠太久。以4.5万元的高价卖出游戏账号后,分期贷的资金空缺也全部补上了。当放弃游戏中的高额设备时,孙平又通过买名牌衣服和鞋子来实现生活的满足感。比如原来可能只想买下一款鞋,现在要把这一款鞋的所有配色全部买齐。

习惯了购买上千元的潮鞋和名牌包包,所有电商平台都把孙平刻画为一个95后富二代的肖像,在他的手机电商界面里永远滚动着个性、高端产品,这是一个欲望不断堆积的过程。“就连我每次想要买一箱抽纸,搜索排名第一总是偏贵的。”孙平感觉自己很难跳脱出来。

债务的压力在孙平毕业后的暑假达到了顶峰,在家待业让他失去了每个月稳定的生活费,而孙平的快递包裹却没有中断过,孙平只能通过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还清部分贷款,美团生活费、蚂蚁花呗、安逸花、58好借等多个借贷平台就成了资金周转站。

花呗无孔不入地填充着支付场景,从只对几个旗舰店开放到侵入年轻人吃穿住行的各个领域,甚至连朋友圈的代购也能用花呗扫码支付。孙平发现当他想在电商平台拍下一件上千元的羽绒服时,网贷的额度就会跟着调高,一下子扫清了孙平的后顾之忧,他不得不重新按下借款的按键。

那段时间孙平经常从噩梦中惊醒,父母在接到催收电话后不想收拾烂摊子,甚至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回忆与网贷逐渐深入捆绑的日子,孙平曾有过与网贷决裂的机会,高价卖出游戏账号的那段时间,孙平手头流动资金依然比同龄人要高出许多,但又因为萌生的欲望再次卷入网贷中。

“一开始升级游戏装备只有很小一部分来源网贷,十几万都来自父母日积月累的资金支持。”如果没有父母的不断兜底,孙平的资金链早就断了不止一次,他把父母也拉入了这个深渊,让自己彻底从“富二代”沦为“负二代”。

孙平不断在网贷深渊里下沉,直到2020年11月才拉下了减速挡,成功进入北京互联网公司IT部门后,扣除五险一金他每个月能拿到一万元左右的薪资。赚钱的艰难远远超出他想象,而且常常要经历997的拷打,尤其是办公室的大多同事都穿着企业文化服穿梭在工位上时,穿上重金买下的名牌衣服显得格格不入。

孙平复盘了在各个平台欠下3万多元的账单,在这之前他完全没有考虑过借贷平台的年利率,“年利率10%~36%,最夸张的借贷平台几乎触碰年利率的红线”。在孙平的还款计划中,最煎熬的一个月内要还6个网贷平台接近8000元的贷款,超过孙平工资的一半以上。如果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的话,孙平的最后一笔贷款会在今年10月终结。

03

等待“负翁”变“富翁”

光宇站在负债者联盟小组的B面,他借钱的初衷不是为了满足物欲,也不是因为赌博或被诈骗,而是为了致富。

他将金融杠杆用到了极致,虽然背负着上海、重庆和山东三套房的房贷,他仍旧可以维持一家三口的正常生活。

“只有借来的钱才是自己的钱,存起来的钱都是别人的钱。”长期负债的良好心态,善用金融工具的老练手段,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位工作四五年却背着几百万贷款的负债人。“刺激经济主要靠量化宽松,借来的钱只要够便宜,通货膨胀会帮你还贷款。”

失业一年多,眼看房贷快还不上了,光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再买一辆车,因为车贷有厂家补贴,没有利息,只要付2000多元金融服务费,最终银行放出的车贷比他实际支付还多一些,他便又有现金流还房贷了。

侃侃而谈间,光宇算了一笔账,他借过利息最高的贷款是装修贷,2.9%等额本息还款,实际年化用irr计算是6%。房贷选择固定利率还,到底不超过4.6%,家电贷款用苏宁消费分期半年免息,车贷算成砍头息成本是1%,通过保险借的境外资金成本也控制在2%以下,算下来总负债成本在4%,资产负债率在50%左右。

2016年,光宇刚毕业来上海闯荡,结果入职第二天宝宝出生了,3000元的月薪还没拿到手,他用一张额度只有5000元的信用卡付了各种生娃的开销,“我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在一线城市也只找到一个小县城出来的老婆,两个人白手起家,生娃、买房,家里老人给了2万元,要是没有消费贷等各种信贷,我们靠自己的积累不可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三年月供跟房租打平,五年负债后就可以考虑买第二套。打工人基本可以在无抵押情况下贷到一两百万,基本一两年就能还上。这是光宇在拿着近百万年薪时打的如意算盘,但在经济下行的趋势下,失业的他现金流越来越紧张,不知不觉中,焦虑已经渐渐成为常态。

最近,他动了卖房的念头,但是如今变现已经没有当初想象中那么容易,非一线城市房产有价无市,合伙买的房也不是一个人能做主的。

“买房时预留2年房贷的现金流,积极找工作”。这是他给90后“负债人”的忠告,也是给自己的提醒:从“负翁”变身“富翁”谈何容易。

“怕孩子想不开自杀”,这是谈凯父母替他背下一百多万债务的理由,有父母兜底,是很多网贷并不惧怕借给征信小白的原因。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对不起你们”,每次谈凯因为债务问题与父亲激烈争执后,母亲都会在深夜多次推开谈凯的房门,装着给他盖被子,其实只是为了听听他还有没有呼吸的声音。

如果没有遭遇过极端的催收,被消费贷、现金贷拉入深渊的90后并不怪罪于平台,只怪自己没有自制力。工具是无罪的,但它不是没有缺陷的,毕竟它放大了欲望。

当人们在用物质表达“自我”的时候,却创造出了一个心理“黑洞”。女生花几万元为爱豆打call、涂着贵妇面霜熬夜,男生花几万元买游戏皮肤、打赏主播,但这种物质带来的愉悦感转瞬即逝。

当纵欲成瘾走向债台高筑时,极端者有之,在负债者联盟小组里,年纪轻轻背上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负债,在失业、失恋等人生变故累加之下,很多人都不堪重负患上了抑郁症。

后疫情时代,经济下滑是全球大势,消费金融依然是拉动经济的主力。大势不可逆,最容易改变的是自己,不论是为了满足物欲而借钱,还是为了致富而借钱,管理好负债已经成为90后人生里最重要的一环。

(应采访对象要求,以上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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