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我不想委屈自己

2020-03-20
我们常说,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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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何加盐,作者何加盐,创业邦经授权转载。

1

1945年,东北锦州,日寇投降不久,“满洲国”也随之烟消云散。

在锦州义县电话局工作的石磊,跟着共产党的军官跑了。

石磊的名字看起来像是男的,其实却是个小姑娘。她是民风彪悍的锡伯人,祖上据说是清朝的显贵,但传到父亲这辈,财产已经被挥霍光了。她靠着母亲和姨妈帮人纳鞋底赚的微薄收入,勉强读到了高中,才得以进入电话局这个好单位。

尽管端的是伪满政府的饭碗,石磊却深受高中一位姓李的地下党老师影响,满怀革命热情。共产党的军队一到,她马上就投了军。

等母亲迈着小脚追来,石磊早就跟着部队跑没了踪影。老太太找了女儿一年,都没找到,以为女儿死了,只好独自回到义县。

没想到,不久后,石磊带着姑爷,坐着骡车回到了村子。

姑爷姓王,正是当年她投军时招兵的军官。

王姑爷的名字不可考,我们暂且叫他“老王”(日后很多文章说是叫王辉,是王震的部下,但何加盐未查到可信出处。老王曾经工作过的郑州铁路局倒是有过两位叫王辉的领导,一位在61年担任郑州铁道学院书记,另一位在1976年担任郑州铁路局第三书记,这两位也不知是否同一个人。据何加盐查证,后一位王辉后来当到河南省委书记和武汉军区司令部副总参谋长,其经历与王石所叙述的父亲出生地、工作履历和去世时间都不相符,应该不是王石之父)。

老王是安徽金寨人,加入了红四方面军,跟着共产党南征北战,在东北遇到石磊,俩人很快组成革命家庭。解放后,夫妻双双被分到铁路系统,先后辗转柳州、广州、衡阳、北京,最后在郑州落脚。

这一路,他们先后生了8个孩子。其中第三个是长子,最为金贵,独享了父母两姓的结合,得名“王石”。

老王在解放初期是处级领导,到郑州已是1959年,估计级别在厅局级上下。家里住的是专供领导干部的联排别墅,花园里种满了花。有次学校开会,班主任还向王石家借花布置会场,以至于同学以为王石家是养花的,由此可见花之多,进而可见花园之大,进而可见老王的级别不低。

石磊也官居郑州火车站副站长,虽然不如老王,但也是油水极多、位置重要的肥差。作为锡伯人,她的性格极其强势,在家一言九鼎,老王和8个孩子,都对她服服帖帖。

在这位“虎妈”的培养下,王石从小胆子很大。小伙伴一起去偷瓜,被瓜农发现,别人一哄而散,王石能沉住气藏在瓜蔓底下,耐心等瓜农走开,再摘一堆香瓜回去分小朋友,于是被拥立为“孩子王”。13岁时,王石就敢带着弟弟妹妹,从郑州一路倒火车到东北义县找姥姥。

文革时,石磊因曾在伪满电话局工作的经历,被打为“走资派”和“日本特务”,老王也被下放“五七”干校。

这种遭遇对一个家庭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不仅当事人要经历诸多折磨,连子女的入学、招工、参军,都要受家庭出身的牵连。

不过,对王石来说,反而是“乐趣无穷”的时代。没了学上,也不能参军和招工,他悠哉游哉地在全国各地串联,上到东北、下到西南,饱览祖国大好河山。

1968年,石磊恢复了工作,这意味着组织上已经对她审查清楚,王石的家庭出身也就没有了问题,他顺利通过了政审,加入了部队大熔炉。

2

王石对部队的生活满怀憧憬。他和父母,都认为自己会一辈子在部队度过。

怀着这种豪迈心情,他来到空军三团,成为一名光荣的汽车兵,在徐州进行新兵训练和学习卡车驾驶。

但进入部队第一天,他就感觉,来错地方了。

天性向往无拘无束的王石,无法忍受早请示、晚汇报的日子。开会时,别人“忆苦思甜”,而他从小生活优越,无苦可忆,只好通过搞怪来博取战友们一笑。

要说苦,对当时17岁的王石来说,过一种自己不喜欢的生活,才是真的苦。训练营的隔壁是航校,他每天看着飞机起落,无比羡慕。

但文革时期,全中国又有几个人能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呢?王石也只能压抑着自己。

好在,新兵营很快就结束,王石被分到空九军汽车营一连,在新疆运石油,每天奔驰于茫茫无际的戈壁滩。

也许是由于家里有关系,也许是由于王石表现很优异,他第一年就入了党,当了班长。在训练和干活时,虽然他比不过那些吃苦耐劳的农村兵,但是有一股折磨自己的狠劲。比赛割麦子,从小养尊处优的王石,哪里比得过那些农村兵,割不久就觉得腰都要断了,他会跪在麦地里,爬着也要完成任务。

但是,他的调皮捣蛋,显然和部队格格不入。排长来做报告,把“兢兢业业”念成“克克业业”,王石会当众挖苦:“排长,不是克克业业,应该是克克克克业业”。

有一回,部队请一位农村妇女做报告。这位女同志讲了应该如何“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王石嗤之以鼻。而报告结束后,女同志被请去吃小灶,王石等战士只能在大食堂吃粗菜糙米。王石感到愤愤不平,直到30多年后向人讲起,依然“余怒未消”。(见《王石这个人》,周桦,中信出版社,2006)

在如此种种之下,王石越待越压抑,5年之后,他终于决定逃离。

1973年,王石写信告诉石磊,说要复员。石磊以为王石犯了错误,要被部队开除,急忙奔上火车,花了三天三夜,赶到空九军汽车营。

区指导员告诉石磊,王石没犯错误,是自己要走。如果他不走的话,准备给他提干。

石磊苦口婆心地劝王石留下,直到深夜。但这一回,王石没有听母亲的话,他铁了心非走不可。

石磊怎么都挡不住,最后也只好随了他。

好在以家里的背景,安排一个复员的工作还是没问题的。很快,王石就脱下军装,到郑州铁路局水电段修锅炉去了。

当时,王石本来还有另一个选择。作为汽车兵,他可以到政府部门去开车。那年头,司机工作非常吃香,而且政府小车班的司机,改行当公务员的也不少。

但是王石选择当一名干重体力活的工人(这个工作的辛苦程度,从国家分配的口粮就可以看出来:解放军战士才45斤,他们是49斤)。原因是,这样就可以被推荐上大学——作为干部子弟,他能了解到的信息,以及享有的人脉,自然比一般人要多得多、好得多。

果不其然,第二年,王石就弄到了厂里唯一一个上大学的名额,上了当时铁道部五所重点高校之一的兰州铁道学院。

从进工厂到上大学,王石仅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我们不得不感叹,王石真的是非常努(mìng)力(hǎo)啊。

由于在铁路水电段的工作经历,王石在大学被分配到给排水专业。他对这个专业毫无兴趣,上学的时候,主要精力放在看课外书、学英语和学政治经济学上面。

三年以后,王石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广州铁路局工程五段工作。

这一年,王石26岁。

3

南粤大地,春天潮湿、夏天酷暑、蛇虫遍地、蚊蝇肆虐,在铁路沿线的户外工作,非常辛苦。

对这个工作,王石难言满意,只不过是苦熬罢了。在深圳笋岗北站30多人的工棚里,工友们兴奋地看着香港电视,王石独自用蚊帐隔出一方天地,看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

1978年,一位女孩走进了王石的生活。有一回,王石在工地上被石头划破了一个小口子,女孩还特地跑到他的宿舍,来给他敷药。

这个被王石称作“小江”的女孩,全名王江穗,出生于革命家庭。上学时,因父亲文革期间被迫害入狱,也经历过不少磨难。不过,文革结束后,父亲王宁已经复出,成为主管广东省政法工作的省领导。

王石和王江穗很快就走到一起。1980年,两人结了婚。

也是这一年,王石通过招聘,进入了广东省外经委工作,一下子从铁路工人,变成人人羡慕的机关干部。

新的工作让王石非常兴奋。他的工作地点从酷热的铁路转移到清凉的高级宾馆,打交道的对象也从满身汗臭的工友,变成西装革履的外商。

用王石的话说:“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一切都是新课题,一切都是那么刺激新鲜!”(见《道路与梦想》,王石,中信出版社,2014)

1981年,王石所在的处购置了两台铃木摩托,王石因也分到一台。他时常驰骋于广州新落成的环市路,感觉“阵阵颤动的快感袭上心头”。(出处同上)

但刺激新鲜的感觉没持续多久,王石又再次感到了厌倦。他觉得机关单位的生活让他压抑无比。

1982年的某天,王石和领导一起接待外商,他使出浑身解数来活跃宴会气氛。外商心情愉悦,对王石夸奖不已。

王石以为自己的表现很出色,心里颇为得意。没想到,科长却把他数落了一通,说他把主任、处长的风头都给抢了。

王石的热情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灭。从此以后,他对工作不再上心,只用10%的精力应付,剩下90%用来上夜校学英语、骑摩托车兜风、打乒乓球等。

到了年底,领导在年终总结会上夸奖王石变稳重成熟了,说是要重点培养。

此时,王石的职位是副科长。有领导的欣赏,加上家庭的背景,王石在机关里的进步指日可待。但是,王石分析认为,自己最多做到副局,能不能成局、再往上都不确定。(见《我的改变:个人的现代化40年》,王石,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

他想象着自己一眼能看到头、连怎么开追悼会、放什么哀乐都一清二楚的未来,不禁不寒而栗——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王石联系了广州远洋公司,准备去当海员——虽然他已经成了家,有了一个女儿,但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对自由的向往。

这是1982年底,王石31岁。

3

1983年春,深圳皇岗村的村长庄顺福和老婆来广州,看望王石的岳父——王宁时任广东省委书记(当时的广东还有省委第一书记,由任仲夷担任,所以省委书记并不是一把手),兼省特区管委会副主任。

王宁以前曾在皇岗村蹲点,住在庄顺福家,所以两家人有往来。王石1978年在铁路工作时,还曾去庄顺福家吃饭,当时他的印象中,庄顺福家又穷又土。

没想到,5年过去,再次见到的庄顺福夫妇,显得阔绰又时髦,让王石刮目相看。

庄顺福讲起深圳正在发生的巨大变化,让王石心里豁然开朗——我何不去深圳闯荡?

深圳改革开放老照片

有一个牛逼的家庭背景,好处是可以随时切换自己的人生路径。王石立马放弃了当海员的想法,并很快就办妥了一切手续,拿着省外经委的介绍信,走进了深圳特区经济发展公司(简称深特发)贸易部。

深特发是由政府部门改制而来,是个亦官亦商的机构,拥有巨大的影响力。贸易部当时并没有什么固定的业务,但是可以给政策、给批文、拿地皮,赚钱的门路就靠内部人员各显神通。

王石的工作关系还在省外经委,只是作为外派人员到深特发开展业务,赚的钱由外经委和深特发五五分成。他的同事都是各有各的背景,有的来自北京医药局、有的来自第七机械工业部,和他一起从广州到深圳去报道一位姓张的同事,其父也是省里的高层领导。

王石考察了一圈,放弃了当时最畅销的台湾折叠伞和日本味精,决定做饲料生意。当时,他偶然步入蛇口码头,发现这里存着很多玉米,再一打听,这些玉米都是从美国、泰国、中国东北等地,经香港转口运到深圳。

王石很奇怪地问饲料生产企业的负责人,“为什么不直接从东北运到深圳?”

对方回答:“解决不了运输。”

王石一听有谱,作为铁路子弟,铁路运输他最熟。如果走海路的话,他和远洋公司关系也不错(后来海运实际由广州海运局解决,不过也很快被王石搞定)。

他立马回到公司,申请成立了饲料贸易组,自任组长。经过一番上下联络,王石很快搞来了30吨玉米,一下子赚了39000块钱。

在80年代初,这笔钱不是小数。而此时,距离王石到深圳,才不过一个多月而已。更重要的是,买家是固定的、货源已经找好、运输线路已经打通,生意前景是看得见的诱人。

王石把饲料贸易组扩充到7人,大量进货。看着笋岗北站热火朝天的搬运玉米状况,王石心里兴奋不已,有时兴头上来,也跟着搬货的农民工一起扛大包,不明就里的工友问:你一个城里人,随便做点什么不成,不用和我们一起扛麻袋啊。

王石淡淡一笑,也不作答,心想,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见《道路与梦想》,王石,中信出版社,2014)

除了把玉米卖给饲料厂以外,王石还帮饲料厂卖货,为了解决运输问题,王石派手下去给笋岗北站货运主任送礼,想要两个车皮,结果礼没送出去。

王石自己又亲自跑到主任办公室去送,被主任笑吟吟地拒绝了。主任说:不用送礼,别说两个车皮,10个我都给你。

看见王石迷惑不解的表情,主任解释说,他是因为看到王石和农民工一起扛大包,觉得这年轻人不错,想帮一把。

据王石日后写道,他悟出一个道理:金钱不是万能的,其买不来尊重和荣誉,而姚主任诉求的是后者。(见《道路与梦想》,王石,中信出版社,2014)

此后,王石将无数次向外界讲述这个故事,并说,从此,他确立了“绝不行贿”的经营底线。

不过,考虑到深特发的地位以及王石的家庭背景,难免不让人们对这件事情产生另外的解读。姚主任对王石诉求的,可能的确不是两条烟,但除了尊重和荣誉以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就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了。

4

到深圳三个月后,王石已经赚了40多万,几乎成了一棵“摇钱树”。

但是,8月的一场风波,让王石骤然跌入深谷。

当时,香港的一些报纸扬言,鸡饲料里有致癌物。一时之间,香港人闻鸡变色。而王石玉米的主要买家,正是养鸡户的上游产业——饲料厂。没人吃鸡了,自然也没人买饲料。

于是,4000吨新到的玉米,被积压在笋岗北站,无人问津。8月的深圳,一天一场雨,很快,玉米就发霉、发酵,或者发芽。

更惨的是,笋岗北站本来就是深圳重要的货运通道,王石的玉米把整个火车站都给占领了,导致保障城市正常运转的粮食和煤炭都没法进站。深圳市政府交通指挥部勒令:货主必须三日内把玉米清走,否则没收货品并重罚。

王石找到指挥部领导家里说情,但是如此严重的情况,领导也毫无办法。

王石又连夜找皇岗村的庄顺福,让他组织了当地养鱼的老板,低价拍卖玉米。进价一千多一顿的玉米,被王石四百块一顿就卖掉。但就算是这样,忙活了一天,也才卖掉十分之一。

好在,“笋岗北站有便宜玉米卖”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第二天,一家养牛场找上门来,把剩下的玉米一扫而光。

“破坏运输秩序”的问题被解决了,但是,这一单生意也血本无归,不仅之前赚的40万全部赔光,还倒贴了70万。

王石郁闷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连自杀的心都有。

王江穗听到消息,赶紧过来照顾王石。

在这之前,她见王石都累得瘦了十几斤,就心疼得要辞职过来照顾他,好不容易被王石劝止。这一次出了这么大事,可想而知她有多么难受。

她给王石做了素汤面,收拾了房间,然后安慰说:"做生意有赚有赔,即便挣不到钱,大不了再回到从前的日子,有什么好难过的!"(见《王石:婚姻如登山,脚踏实地最重要》,原载《妇女生活》2012年第2期)

在王江穗的鼓励之下,王石又振作了精神,重新燃起了斗志。

王石一家/图源:《山色不厌远——解读万科背后的王石》,原载《中国企业家》杂志,1998年7月,作者刘青

如果换成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不敢再去碰玉米贸易了。可王石却反其道而行之。

他买了机票,直飞东北,找到大连粮油进出口公司,把其库存的1.5万吨玉米,全部买下。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到天津、青岛,如法炮制,最后一共定了3万多吨的货。

其实,王石根本就已经没了买玉米的资金,他和对方说好,货到之后100天再付款。对方接受了。

王石赌的是:不相信香港人从此不再吃鸡。但此举风险非常大,因为谁也不知道,“毒饲料”风波什么时候能过去。如果货到以后,还是没人吃鸡,那他就真得自杀了。

玉米从各港口出发,直奔深圳,王石的心也一天天被揪起来,他每天都紧盯着新闻,盼望着香港人重新吃鸡的好消息,但是,一天天过去,他等来的,只有失望。

第一批7000吨的货还有几天就要到深圳了,王石还是没能等到期盼的消息。他只好转为祈祷,让台风来得更猛烈些吧,最好把那艘货船打沉。

在船即将进港的最后时刻,香港报纸终于登出了辟谣消息:原来的报道有误,鸡饲料无毒!(由此看来,香港记者虽然 “跑得快”,但是“报道出偏差”,其来有自。)

一时之间,王石的玉米成了各大饲料厂疯抢的“香饽饽”。王石一举扭转战局,不仅弥补了前面的亏空,还赚了300多万。

玉米生意这么好做,换成一般人,估计会一直做下去。而王石却出人意料地及时收手。果不其然,由于他赚钱太猛,很多其他贸易公司也纷纷效仿,市场上玉米很快供过于求,价格大跌,后来者全都亏本。

如果说,王石此前的道路,难免有靠父母和裙带之嫌,那么在“玉米战役”,他的眼光、魄力和坚毅,也已经充分显现出来。不然,我们无以解释,为什么高干子弟成千上万,如王石这般成功的却凤毛麟角?

5

1984年5月,王石加入了深特发新组建的深圳现代科教仪器展销中心。很快,中心经理因和王石吵架,被气走了。领导让王石担任法人代表和经理。

此时,王石编制还在省外经委,而外经委的主管领导认为,王石不宜担任新单位的法人和经理,让他回省里上班。

这意味着,王石必须面临一个抉择:是保留省经委的身份,还是就此完全辞职,担任新单位的法人和经理。

对王石来说,这是一个非常轻松的选择。深圳一年,早已让他看到了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又岂会在意体制内一个副科长的职位?

他按照当初合同约定,向省经委上交了100万利润(虽然赚了300多万,但深特发与省经委结算时,系按照200万的数字结清。扣税以后,省经委实收85万),旋即走马上任深圳现代科教仪器展销中心经理。

展销中心主要销售摄像机和办公器材,这些都是当时国内急缺的物资。王石有早先在外经委时期就认识的港商刘元生等保证货源,生意都是现成的。唯一的考验,就是如何调剂外汇。

而以王石的背景和手段,这些自然是小菜一碟。很快,展销中心的生意就做得风声水起,利润率平均达到200%,有时甚至高达400%。

不过,风险也随之而来。

1985年,王石两次接受组织审查。

一次是展销中心被卷入一起“4000万美金调汇案”,那是全国当年几大逃汇案之一。王石被叫去询问。事后查明,他所负责的1000万美金未查出问题,另外3000万他不是负责人。

另一次是有人举报王石在香港有巨额存款和数处房产,王石被深圳市纪委调查。王石表现得非常硬气,他对着奉命来检查的人咆哮:“我王石本人就是棵摇钱树!我犯不着去做偷偷摸摸的违法勾当!”(见《王石这个人》,周桦,中信出版社,2006;《道路与梦想》,王石,中信出版社,2014)

王石和深特发之间,也产生了诸多矛盾,玩起了“老鼠和老猫的游戏”。上级安排王石去党校学习,实际上是调虎离山,好接管展销中心,但王石抗命不去。后来,上级干脆直接撤销了王石的经理职位,另行任命他人。王石也不为所动,照常上班。后来,新任命的人也终究没有露头,事情不了了之。

王石能这么硬气,不得不说和他的性格之强硬和业绩之突出有关。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和组织对着干,还什么事都没有,就颇耐人寻味了。

但再牛逼哄哄的王石,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随着深圳贸易公司蜂拥而起,展销中心的业务陷入价格大战,利润一落千丈。而国家的外汇政策又发生变化,更是雪上加霜。最后,王石不得不收缩业务,裁员20%。

在所有这些风波中,只有裁员,被王石认为是“创业以来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见《道路与梦想》,王石,中信出版社,2014)。

当然,苦中也不是没有乐。随着生意越做越大,王石的腰包也逐渐鼓起来。1986年,他出差日本,特地买了一台洗衣机,在王江穗过生日的当天送到家里,把妻子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6

王石的生意越做越大,和深特发的摩擦也越来越深。以他的性格,早就不能容忍自己管理的公司上面还有一个“婆婆”在指手画脚。而且,虽然他顶住了上次的撤职,但组织上如果真要认真执行,他还是随时可能会被一纸调令调离。

岳父大人虽然位高权重,毕竟已经六十多岁。纵然别人要动王石会有所忌讳,但是又还能管得多久?

如果不能解决和深特发的关系,王石的头顶,将一直高悬着一柄随时可以斩下来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1986年10月,机会终于来了:深圳市出台了《深圳经济特区国营企业股份化试点暂行规定》,王石一看其中条款,如获至宝,立马召集人马,开始研究股改。

在当时,股改是全新课题,加上还存在的意识形态争论,王石的前面有可能是地雷阵,也可能是万丈深渊,但他没有退路——要想获得自由,必须付出代价。

王石用铁腕平息了公司内部的种种震荡和阻力,硬推着公司往股改的方向走。到1988年,他终于走到了万里长征最后一步,和深圳市朱副市长谈股改条件。

最后谈定,国家占60%,管理层和职工占40%。

王石的目的就是股改,占多少比例他都不在乎。实际上在他心里,哪怕是国家占90%,他也愿意。

但是,作为深特发下属企业,这个股改方案,还必须得深特发批准才行。而王石对深特发的藐视到了什么程度呢:还是朱副市长的提醒下,他才想起要给深特发也递交一份申请。

而深特发的反应,自然是异常激烈。公司副总带着人到市府办请愿,强烈反对股改。

一切被迫中止。

深特发的新任老总把王石叫到办公室,说道:“你王石一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现在感觉到了吧,你跳十万八千里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但王石岂是凡人。他直接找到市委书记和副书记求援,两位领导都表态支持他。最后,由副书记出面给深特发做工作。

股改面临的所有阻碍,至此全部摆平。

1988年11月,股份制改造的方案正式获得深圳市政府中国人民银行批准,新的股份制公司改名为“万科”。12月28日,万科正式公开发行股票。

王石正式从一位国企下属公司经理,变为一家股份公司的老总。

值得一提的是,按照股改方案,职工持有的40%股份中,10%可以为私人所有。以王石的地位和贡献,这里面他可以分得最大的一份。

但王石放弃了个人持股,将自己定位为职业经理人,靠拿工资获得报酬。

这些放弃的股份,日后将值人民币上百亿元。

王石日后多次对放弃股份的行为做了解释。按他所述,主要原因有四条:第一是他自信就凭自己的能力也能管理公司,不需要股东身份的加持;第二是他翻遍家谱,发现王家上溯二三十辈都是农民,没有出过地主或资本家,他认为自己也没这个命;第三是他认为如果有太多钱,他可能会把控不住而干坏事;第四,他认为名和利只能得一样,二者之间,他更愿意选名。

也许王石说的都是实话,也许他还有其他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但无论如何,选择当职业经理人而不是成为老板,让他日后少了很多风险和羁绊。

他的好朋友冯仑对这点无比羡慕。说,王石不当老板,“使他摆脱了原罪,也使他所有的人生、公司都跟别人不一样。”

王石的选择,的确是极其独特。在历史上,我想到一个相似的例子:曾国藩打太平天国,麾下猛将如云,权倾朝野,李次清等属下曾暗示他,“鼎之轻重,似可问焉?”但曾国藩不为所动,坚持当臣子(职业经理人),而不是皇帝(老板)。日后,对比曾氏本人及其家族的名声、命运,以及清朝皇室后裔的悲惨遭遇,我们不得不说,曾国藩懂得取舍。

看看与王石同时期或稍后股改,选择当老板的那些企业家,日后入狱的入狱、出逃的出逃,善终的没有几个,我们也不得不说,王石很懂得取舍。

7

股改之后,由于个人原因,王石短暂离开了深圳,由蔡顺代理总经理,一直到11个月之后才回归。据若干年后《华盛顿邮报》的一篇文章报道,那段时间,他住在一个地方,和一条狗为伴。妻子和女儿一个月来看他一次,由于长时间不见,7岁的女儿都不认识他了,只知道是一位“有狗的叔叔”。

1990年5月,王石回到公司。股改后的万科,并没有主业,什么好赚钱,就做什么。摄像机、手表、精品制造、服装、电影、唱片、万家超市、怡宝饮料……用王石的话说,“除了毒品和军火,万科什么业务都做。”

后来,王石算了一笔账,发现他从1984年就开始做的摄像机业务,做了这么多年,不仅没赚钱,反而还亏了。其原因在于:原来他们是200%以上的暴利,公司也只擅长做这样的生意。而当市场回归正常,利润率降到25%甚至更低时,他们反而不知道怎么做了。

1992年,王石公开提出,万科不做利润率超过25%的生意。

此言一出,举国哗然。

因为万科从1998年开始,在无数种生意中,有一种生意已经脱颖而出,那就是房地产。而当时的房地产在迅猛增长,只要能拿到地,哪怕一动不动捂在那,都有40%以上的利润率。万科做房地产而要求利润不超过25%,怎么可能?

但王石坚定了要做规范化管理、高质量控制、高成本生产的模式。此后,万科的房子在全国逐渐创出了名头。

1993年开始,王石又做出了万科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个决定:走专业化道路。他把所有其他业务全部砍掉,只保留房地产,甚至连极其赚钱的万家超市和怡宝饮料都卖掉了。

把所有资源和精力都集中到一处之后,万科迅速崛起,成为全国知名的房地产公司,连朱镕基总理调研中国房地产问题,都专门找王石咨询。

此后,王石又进一步聚焦,在房地产里面选择了住宅地产这个单一行业,不到几年就成为全国最大的房地产公司,后来更是成为全球最大的房地产公司。

8

在事业高歌猛进之时,王石的身体却出了问题。

1995年5月,他的左腿开始剧痛。到医院一查,说是腰椎血管瘤,压迫到神经,可能会造成瘫痪。

由于神经科医生和骨科医生没能达成一致意见,王石暂时没动手术,而是选择了保守治疗。

他心里蹦出一个念头:我要去西藏!

此前,王石就一直有想去西藏的愿望。但是这么多年忙于工作,一直未能成行。这次身体出现状况,王石心想,再不去,以后可能永远再无机会。

尽管有了这个想法,王石却依然放不下公司——万科此时正在激烈转型和迅猛发展,王石认为公司离不开自己。

一直拖到1997年9月,他发现左腿已经在萎缩,再不去就不行了,才终于给自己放了创业以来第一个长假,在王江穗的陪同下,去了西藏。

在天高云淡的西藏,王江穗对王石说了一番话:"一个快步行走的人往往会忽略路边的风景,即便到达目的地,收获的也只是短暂的欣喜。慢走的人却可以领略一路的风景!"

王江穗的话让王石陷入了反思:以前他是个快步行走的人,但到了目的地后,才发现自己失去了很多。(见《王石:婚姻如登山,脚踏实地最重要》,原载《妇女生活》2012年第2期)

在珠峰大本营附近,王石看到了有人在玩滑翔伞,他当即呆住了,心里感受到了一种强烈呼唤,想自己也要飞上天。他想起17岁那年,在徐州的新兵训练营,他也曾经呆呆地望着隔壁的航校训练,无比羡慕。

不同的是,当时他没得选择。而现在,他想做的事,为什么不能做呢?

后来,王石成了飞伞运动的坚定爱好者。哪怕是从高空摔下,摔得当场昏迷,肋骨折断,都不妨碍他在25天后又再次起飞。

在珠峰大本营,王石还遇到了中国登山队的教练金俊喜。当时,金俊喜的登山队在攀登珠峰的过程中,因突发雪崩而几乎全军覆没,金俊喜因肩膀受伤提前下撤,成为唯一幸存的一个。

王石见到金俊喜时,金教练正在默默地准备再一次登山,完全无视刚刚才有十几个队员不幸遇难。

王石不禁大为疑惑,究竟有什么在吸引着金俊喜?

金俊喜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死去的已经死去了,活着的还要面对,还要走完他们没有走完的路。”

然后又说:“你也可以登山”。

金教练的话“轰”地一声给王石打开了另一片天地:是的,我也可以登山!为什么不呢?

西藏之行,让王石的心理发生了剧变。他剃了一个光头,回到了深圳,从此开始把公司的权力逐步下放,自己用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人生、飞伞和登山。

两年后,他辞去万科总经理职位,由郁亮接任,自己只任董事长。

这一年,王石48岁。

9

与一般的公司董事长把自己当总经理用、把总经理当助理用不同,王石是真的放权,经常整月整月不在公司,几乎等于半退休状态。

少了王石管事的万科,依然高速发展。这也让王石认识到,世界不是少了谁就不行。用他的话说:万科不需要我,就是我的成功。

而少了万科羁绊的王石,也开始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别样人生。此后若干年,他不是在爬山,就是在准备爬山的路上。

爬山对王石来说,身体上并不感到享受,反而充满苦难。他的高原反应极其强烈,每次上到一定的高度,就发烧呕吐、头痛欲裂、整晚睡不着觉。后来做基因检测,才发现自己的基因并不适合爬山。

更何况爬山还极其危险,尤其是高海拔雪山,随时都会死亡。第一年开始爬山,他就曾因天气恶劣,不得不挂在雪山的冰壁上睡了整晚,并且在保险绳被砸断的情况下攀过几十米长的冰雪覆盖的悬崖。

所以,王石每次上山,感受到痛苦和危险时,都会觉得自己是个傻逼,并发誓下次再也不爬了。但每次下来后不久,又忍不住要去爬。

2003年5月,王石在中央电视台的见证和全程拍摄下,攀登珠穆朗玛峰。

王石登珠峰前接受采访/央视网,2003年5月14日

在8650米最惊险的铝梯处,王石发现艰难程度远超自己想象,他心里极度后悔,心想,只要前面有一个人回头,我也跟着回去。但是前面的人只是低头赶路,所以王石也只好心一横,咬着牙往上走。

快到登顶的时候,王石的氧气用完了,总指挥要求他下撤。但是王石没有听从命令,而是继续上行,最后终于成功登顶。

下撤时,王石感到一股暖流从脑后蔓延到前胸,浑身说不出的舒坦,他非常明显地感觉,只要自己闭上眼睛,立马就会进入一个非常甜美的极乐世界。

但是王石没有听从这个召唤,而是继续挣扎着往前走。直到20分钟后,这种甜美感觉消失,他又感觉到寒风刺骨,浑身发冷,才舒了一口气。

下来后,队医告诉他,那种暖洋洋的感觉,就是濒死体验,俗称“回光返照”。

王石平安归来,王江穗最高兴。据王石说,“从来没听过太太那么由衷地赞扬过自己”。

对于太太如此为自己感到骄傲和荣耀,王石也心情愉悦,他向前来采访的记者周桦重复了4年前曾经说过的同样的话:“我是个传统的人,我从一而终。”(王石:中产阶级上珠峰,周桦,新周刊,2003年07月)

夫妻恩爱,真是叫人羡煞。用今天的网络语言说,这叫“当众撒狗粮”。

登上珠峰,让王石的名气和声望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人们无不羡慕王石,既能创造商界的珠穆朗玛峰,又能征服自然界的珠穆朗玛峰。

到2008年前后,万科已经成为全国最受尊敬的公司之一,而王石也已经踏遍了世界七大洲最高的山峰,并且走过了南北两个极点,他的声望几乎达到顶点。

但也正是这段时候,他突然陷入了人生空前的谷底。

10

王石的2008,从备受争议的“拐点论”开始。

在开年前半个月的某次会议上,记者问王石:“进入10月以来,珠三角住房交易量出现不同程度缩水……,楼市拐点是否出现了?”

王石回答:我认可你关于“拐点论”的说法。

这一言论造成了舆论和房市的激烈震荡。媒体说王石认为房地产即将崩盘;业界说王石是叛徒,用阴谋论打压房价,想趁机搞兼并。

王石白口莫辩。他走到哪里,被问到哪里,都离不开这个话题。在一次访谈中,主持人柴静抓着这个话题不放,逼问了四五遍,王石几乎要对她发火。

但这还只是这一年王石厄运的头盘小菜而已。很快,大餐就要上桌。

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震撼了整个中国,震区的惨状刺痛了全国人民,人们纷纷慷慨解囊捐款,争先恐后地献出自己的爱心。

而年收入高达523亿元的万科,捐款只有200万元,在一众大公司的几千万、上亿捐款中,显得极其另类。

有网友质疑,万科偌大一家公司,捐款200万,是否合适?

王石在博客上回应说,中国灾难频发,捐款是常态,200万是合适的,这也是董事会能紧急动用的最高限额。

王石并表示:“万科对集团内部慈善的募捐活动中,有条提示:每次募捐,普通员工的捐款以10元为限。其意就是不要让慈善成为负担。”

在人们都对震区的悲惨感同身受、陷入举国悲痛之下,这种没有同理心,不讲感情而讲理性的言论,是如此不合时宜,如此扎眼扎心,以至于网上瞬间就掀起了轩然大波,每天几十万条帖子,把王石骂得体无完肤。

王石不仅获得了“王十块”的称号,还被评论为“虽然你登上了珠穆朗玛峰,但你的道德高度还没有坟头高。”

网上的影响很快蔓延到线下。

万科股价暴跌,投资者对王石言论极其不满;万科内部那些捐了几百块、几千块的员工,被人误以为只捐了十块,而受尽了冷眼,因而感到十分委屈;王石的一些朋友要和他这个“冷血无情”的人划清界限;市场上,网民扬言要罢买万科的房子……

对王石而言,这是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刻。他感到无比意外,不知道大家会这样骂他;又觉得万分委屈,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又觉得孤立无援,不明白这个曾经对自己充满阳光的世界,为何一夜之间变得对自己如此唾弃……

他做好了随时辞职的准备,甚至做好了走在街上被网民打死的准备。

好在,这些极端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不久之后,王石两次表示无条件道歉,并亲赴汶川提供援助,万科也再次捐出了亿元资金,并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在震区做了很多实事,才逐渐把“捐款门”的负面影响,消去了一些。

而等到3年后,“郭美美事件”发生,红十字会遭遇空前质疑,王石则又被捧为理性的智者、聪明的先知,被同一批网民,抬上了神坛。

11

2010年5月,王石第二次登上了珠峰。

这一次,他是从尼泊尔那边的南坡登顶,比上次走北坡,要轻松和安全得多。

但是,下山的时候,他却突然双眼失明。当时的高度是8100米,如果没有视力,根本就无法下山。而在这个高度,队友保证自己的安全都已经要竭尽全力,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救他。

队医通过卫星电话指示,让他原地4倍吸氧,强吸四小时,如果不能恢复视力,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好在4小时后拆开绷带,王石发现眼睛能朦胧看到东西了,这才捡回一条命。

而就在王石双目失明的几乎同时,一位名叫Meme的女孩,在深圳街头捡到一只身患眼疾、几近失明的小猫。Meme把小猫送到宠物医院,治好了它的眼睛,并给它起名Monica,带回了家。这只猫现在仍然住在王石在深圳的家中。

Monica,正是当时指示王石如何处理失明的救命医生;而Meme,中文名叫田朴珺,是一位三线演员,时年29岁。

我们不知道冥冥中,同一时间差点失明的王石和差点失明的小猫,有没有什么关联。但是知道了,王石和Meme一定有关联。

2012年1月29日,Meme在微博上发了一则非常甜美、非常小女人的消息:终于吃到笨笨的红烧肉了,太好吃了,一口气吃了半锅。

这条微博发布之时,由于博主用的是“哈瓦娜呐”这个小号,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后来人们才知道,原来“哈瓦娜呐”是田朴珺,“笨笨”就是王石。

而没过几天,《妇女生活》刊登了一个对王石的专访,上面介绍,王石经历了“失明事件”、从珠峰安全下来后,给妻子王江穗打了一个电话,说:

"我登顶中的每一步,都如我们婚姻中走过的每一天,虽然平凡,但都为幸福积蓄着力量……我会珍惜我们的家庭,与你一起登上人生的顶峰!"见《王石:婚姻如登山,脚踏实地最重要》,原载《妇女生活》2012年第2期)

Meme捡猫和王石给王江穗打电话、哈瓦娜呐发微博和王石在杂志上向妻子表忠心的话语,这些时间点交织在一起,耐人寻味。

而想起王石曾经 “从一而终”的宣言,又不禁令人怅然。

不过,2013年王石的老岳父王宁去世时,王石以女婿身份参加追悼会并送花圈,挽带上写道:“亲爱的爸爸,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12

王石煮红烧肉,是在美国哈佛,那时他在那儿上学。

实际上,早在省外经委工作时,王石就想出国留学,他梦想中的大学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当年去往深圳,还有一个心思,就是以此为跳板,为留学做准备。48岁辞去总经理职位之时,王石都还没有放弃留学的念头,但是因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去成。

2010年,哈佛大学亚洲中心邀请王石到哈佛去做访问学者,王石终于得以一圆留学梦。到一切手续办妥,成行之时,已是2011年春,王石正好60岁。

虽然名义上是访问学者,但王石明白,自己的主要目的是去学习,而不是讲课。他选了很多本科课程,又报了英语培训班,把日程排得满满当当。

作为文革期间停课闹革命的工农兵大学生,年届60,还到国外学习,这份追求、这份勇气,不得不令人佩服。网民评论,“哈佛还开中文班?”“哈佛也有老年班?”

这些言论深深刺激了王石,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证明自己。

然而,学习的痛苦,还是远远超出王石的预计。

课堂上,他什么都听不懂,不得不找一个翻译帮自己做笔记;功课极其繁重,以至于王石经常要熬到凌晨4点才能做完。以前的艰苦就算再难,也只是隔三岔五,好歹还有个休息的时候,而他在哈佛,要这样度过整整一年。

好在,就在王石到美国的第二个月,田朴珺也飞赴美国学习表演。虽然一个在波士顿,一个在纽约,但是三百多公里的距离,岂能阻隔热恋中的爱人呢。所以,每到周末,要么小田去哈佛,要么王老师去纽约电影学院,快乐得飞起。

有一回,王石的朋友秦朔到纽约,王田二人请他吃饭。秦朔趁小田上洗手间的机会,抱着王石的肩膀问:是不是很幸福?王石回答:当然。(见《我的朋友王石,以及善与大意的代价》,秦朔,原发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在哈佛熬过最难的时间后,王石的英文已经过关,每天高强度学习,也让他有一种“很特别的、豁然开朗的全新感受”,感觉就像“给生锈的机器加了润滑油,激发了新的活力。”

一年的访学结束后,王石觉得还没学够,又延期了一年。

哈佛的两年经历,让王石学上了瘾,后来,他又陆续到剑桥大学、牛津大学和希伯来大学继续学习。

在剑桥时,王石迷上了赛艇,后来这成了王石的主要运动,连登山都放弃了。

13

自从2011年以来,王石出现在新闻上,主要是和留学、慈善或赛艇有关,到和田小姐的恋情曝光后,又成为娱乐版的常客。

直到2015年的万宝大战,王石上头条的位置从娱乐版回归到财经版,人们才想起,原来王石还有一个身份,是万科的董事长。

这一年,万科经历了中国股市历史上最大的一场并购攻防战。

神秘大老板姚振华控制的宝能系公司,突然大举收购万科的股票,超过华润集团,成为万科第一大股东;而后,华润又通过增持,夺回大股东位置;宝能系又大力“买买买”,再次抢回来,华润又再抢回去……如此这般,拉锯N回。

王石明确表示,不欢迎宝能成为大股东。他在微博上转发了一篇题为《万科被野蛮入侵背后的真相,一场大规模洗钱的犯罪》一文,虽然后来删除,但是可以明显看出他的立场。

后来,他解释道:“对方的态度是剑拔弩张,对方的态度是恶意的”,所以才这么激烈地反对。他说:“我们坚持的就是理想主义,我们捍卫就是万科文化”。

大战最终以“野蛮人”被击退而收场,深圳地铁成为万科第一大股东,王石继续担任万科董事长,万科的理想主义和文化得以保全。

不过,一年以后,王石在朋友圈宣布,辞去万科董事长职位。

如果用王石曾说过的“万科不再需要我就是成功”来定义的话,他属于功成身退。

从1984年进入深圳现代科教仪器展销中心,到2017年辞任万科董事长职位,王石经历了他人生最艰难,也最辉煌的33年。

他终于放下了最后的羁绊,在66岁那年。

14

王石已经69岁。按照中国传统“过九不过十”的说法,他已经过了“七十大寿”,进入“古稀之年”。

目前,他创建并管理者一家名为“深潜”的俱乐部,主要搞赛艇运动;担任华大基因和远大科技两家公司的联席董事长,虽然用“董事长”的头衔,但主要是顾问和导师的角色;挂着一些社会组织负责人的名头,忙着到处拯救地球和人类;他还在希伯来大学研究着犹太和伊斯兰文明……

此外,他还要每天练习划艇,拍摄植物,可能偶尔还要喂猫、做红烧肉,估计忙得不亦乐乎。

作为一个退休老人,这样的生活非常充实;而看王石的状态,我们也完全看不出一点“古稀”的样子。

纵观他的过往69年,他活出了这一代中国人不曾有过的洒脱和自在。

家庭的背景和自己的努力,让他可以不断地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这一点,普通人学不来,唯有羡慕。

他在一些关键点上的取舍,又给我们很多启发。

在部队,他不顾母亲的劝阻,选择了复员,是因为不想被拘束;

复员时,他选择了重体力活的工厂,是为了上大学;

当铁路工人时,他费劲心思当了机关干部,是为了追求更好的前程;

而很快,他又跑到深圳去奋斗,是为了跳出自己格格不入的体制,以及改善生活,并为留学做准备;

到这里为止,我们都容易理解,这也是大多数人都能做出的选择,只不过是我们没有被给与做出这样选择的机会而已。

但是,股改时,王石放弃个人股份,选择当职业经理人,已经超出大部分人的想象。这一选择,让王石成为同样成功的创业者之中最穷的一个,中国富豪榜前一百名,他永远进不去。

后来,他又放弃了公司权力,把大部分时间用于登山,这在中国创业者中,极为罕见。实际上,成名的人物中,他是唯一的一个。

而登山时,不断把自己置身于备受折磨的高原反应,以及濒临死亡的险境,又是为了什么呢?

在60岁时,重新开始学习,一学就是十年,到快70了还孜孜不倦,又是为了什么呢?

如此重视名声,却又在暮年,抛弃结发之妻,与一名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孩在一起,为此背上了“忘恩负义”的骂名都在所不惜,又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没有他那样的经历,我们就无法理解这些抉择。

我们常说,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但实际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挣扎,都有自己想摆脱的束缚。想要自由自在,从心而行,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而王石,无疑已经做到了我们视野范围内,率性而为的极限。

在2007年的一期波士堂节目中,王石说过这样一段话:

“现在我们中国男人不容易……男人都唯唯诺诺,说话都思前虑后,事情明明是这样想的要那样说,明明是想这样做又那样做,非常委屈,实际上我是不想委屈自己,我觉得这个是很简单的。”

“不想委屈自己”,可能答案就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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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参考资料:

【1】我的改变:个人的现代化40年,王石,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

【2】王石这个人,周桦,中信出版社,2006

【3】道路与梦想,王石,中信出版社,2014

【4】王石:婚姻如登山,脚踏实地最重要,妇女生活杂志,2012年第2期

【5】我的朋友王石,以及善与大意的代价,秦朔,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6】王石:中产阶级上珠峰,周桦,新周刊,2003年7月

【7】商道即人道·王石篇,波士堂,主持人曹启泰,2007

【8】习惯就好,田朴珺,长江文艺出版社,2015

【9】王石对谈许知远,十三邀,主持人许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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