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行
编辑 | 王芳洁
“那都是演的，不是真的”。
这句话出现在今年的315晚会上。一段晚会上播出的视频资料显示，央视记者以主播身份应聘进入一家名为永德祥的云南腾冲公司，该公司从事玉石直播生意，其号称“家有珠宝工厂”的主播莎莎坦言，所有主播的“专业”身份都是编造的。而“高货低卖的亏本买卖”一般都比进货价高出一倍左右。
央视调查发现，所谓的“出血砍价”，是主播和货主表演的双簧；另外号称将砍价现场搬到了原产地缅甸的直播，事实上是在承泽翡翠位于昆明市的一栋办公楼里完成的，货主身着缅甸服装，现场布景均为伪造。
更奇葩的是，央视记者通过“专属链接”进入那火平台的一个直播间，看到“偷渡货主”在深夜的山林间，刨坑取宝石，随后却被主播绑在树上， “要价200万的原石被砍到了19万”后卖出。这段被当地人叫做“上山打野”的视频，同样是商家自导自演。
事实上，不少直播间所卖的原石是从市场上借来的，被粉丝拍到后，他们会诱导粉丝将原石做成品，然后偷偷替换成材质大体相当的廉价成品寄过去。
最新消息显示，16日上午腾冲市场监督管理局一名工作人员告诉澎湃新闻，该局在昨晚“3·15”晚会播出后，就关注到了被曝光的“腾冲罗旺珠宝行”，工作人员连夜前往现场展开核查工作，目前仍在调查处理中。
晚会还没播完，生活在深圳的李先生就激动地对《最话》说，自己家人是玉石直播的老观众了，剧情、气氛、话术、套路，可谓四样俱全，以前也有缅甸人来演，现在因为疫情，都是自己人演，“个个都是影帝，比流量小鲜肉的演技可强太多了。”
可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有一次，李先生的妈妈终于忍不住，给儿媳妇买了一只翡翠玉镯。后来，在深圳水贝搞珠宝玉器交易的朋友帮他们瞅了一眼，连检测设备都不用上，就发现了几处明显的破绽，原来镯子根本不值钱。但李先生的夫人不好意思和老人说明，只能逢人就说“婆婆送了我一只好贵的镯子”。
其实李先生他们自己也上过当，在直播间里买过一只200多块钱的玉石戒指，“不知道啥材料，居然还掉色”。
“在云南尤其是瑞丽、腾冲，这种直播是一个心知肚明的事实”，曾在云南边检工作多年，后转业从事玉石生意的老郑对《最话》表示，当地人对这种行为有着自己的认知，“都是生意”。
在他看来，这种直播能火爆异常，甚至红遍大江南北的背后，利用的都是人性的贪婪。“都想捡漏，都想一步登天挣到大钱。买家也不想一想，真有这种好事，凭什么落在你头上？”
1
越来越癫狂
老郑告诉我们，从缅甸矿坑铲出原石到加工成直播间销售的成品，中间会经历无数人，“好东西早就会被人拿走了，怎么还轮到上直播的地步？”
而且据他所知，真正能找到能出好东西的原石，从源头就会被大户直接切走，“这么多年的发展，那些雕刻大师、工艺大师、大型企业都形成了自己的关系网，有时甚至缅甸矿坑出了个好料子，不到两个小时消息就传到国内来了。”
因此，他认为好东西一定会卖的不便宜，便宜卖的没有好东西。“市场上那么多的货，很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现在真正懂行的人手里客户越来越多，很多客户不问价格就求好东西。”
在他看来，真正能在市场里面摆摊卖的，淘出来好东西的概率太低，现在到现场懂行的人又多，只有货卖不动了，直播才是一个好选择。
老史在2019年时，也曾到云南瑞丽，实地探访过当地的玉石直播产业。他对《最话》表示，在瑞丽特区的玉石市场上，这种直播遍地都是，而且还分出了流派。“一波是东北的，恨不得唱个二人转梳个冲天揪，一边扭秧歌一边卖玉石；另一波是河南的，这种抢着砍价的直播以河南的居多。”
“但这种生意真的很火爆，我们去的时候，瑞丽玉石大市场中间有一大片都是小房子，全是做这个玉石直播的”，老史认为，在瑞丽已经形成了产业链。在那之前，各大直播平台就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有关流量和金钱的富矿，都纷纷争抢玉石直播的流量，“我们当时过去的时候，淘宝、京东、YY甚至做游戏直播的虎牙、斗鱼，都在当地开了直播基地，专门引入这些直播公司，给他们提供方便，让他们在平台直播。”
只是老史觉得，至少在2019年，瑞丽的玉石直播还只是呈现出一种狂热，远不如今天假内容、假货横行的癫狂之象。他记得那时，中缅边境往来还很方便，老缅带着货就上玉石市场来，主播们有的认识一些老缅，有的压根就没照过面。就这么在镜头前大喇喇的砍价，有人买走了，主播就抽水。他见到的货一般都比较便宜，猜想贵的货应该也不至于流通到这里。
但即便如此，财富还是像流水一样，流向了直播间。老史说，在那方寸之地，流淌着各种草根逆袭的故事，比如一个翡翠圈外的新人，光靠直播就做到了单月1500万的流水，一个貌不惊人的女主播，连续几天个人销售额达到20万元，“当时认识的一个人告诉我们，一年他差不多直播卖了上亿的货。”
只是几年下来，这个造富的故事竟然有了另一个版本，变成了一场杜撰的生意，老缅是假的，交易中心是假的，玉石当然也是假的，只有骗来的钱真真切切的落到了不法商贩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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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假
“直播中的那些所谓的缅甸翡翠，根本不是缅甸的”，从事玉石生意十年的网红头巾哥对《最话》表示，那东西一看就是“一眼假”。
他认为现场展示的，不管是弥勒佛还是其他的挂件、手串和手把件，没有一个是产自缅甸的，“料子的水头和颜色都不对”。
在他看来，这些东西老手一过手就知道有问题，“你再看看他视频，他的那个绿的颜色，就和这个缅甸料比，你明显的就觉着愣，就是有违和感，会感觉东西不太对。”
经过仔细查看所有的视频，头巾哥表示这里边出现了最少两种缅甸翡翠造假的行为，“一种是危料，就是危地马拉的料；而另一种叫做酸洗。”
根据他的介绍，翡翠鉴定书看的是石料的成分，只要成分满足国家标准就会被鉴定师认定成翡翠。“和和田玉是一样的，你只要成分是对的，它不管你产地是哪里，只要阳起石和透闪石成分达到90%以上，就可以鉴定为和田玉，很多地方的玉，玉质含量高的，都可以做成和田玉。”
其实世界上除了缅甸，俄罗斯、加拿大、哈萨克斯坦、日本、危地马拉等很多地方，也都有翡翠矿藏，但是能达到珠宝加工级别的，也只有缅甸和危地马拉的翡翠矿石。
但中国人一般只认缅甸的翡翠，这是跟历史传承有关，危地马拉的翡翠很长时间都没什么市场，直到2010年后，很多当地华人发现危料翡翠打磨后跟缅甸翡翠不好分别，于是危料翡翠才成为一个大的市场，开始有人投资矿场和加工。
头巾哥也表示，危料是危地马拉出产的一种类似于翡翠的玉石，底子较差，价格便宜，是这两年新冒出来的一种低端翡翠替代品。“与和田玉韩料，加拿大碧玉是一种路数的东西，价值都不高，会被很多奸商拿来打磨后替代翡翠。”
“关键这玩意的成分跟翡翠的成分很相似，拿去质检一定会开翡翠的证书”，头巾哥进一步表示，因此在前几年，圈子里出现了多起用危料冒充缅甸高冰、高种水的翡翠诈骗的事情。“特别提醒翡翠的鉴定质证书只标明翡翠属性，不标明产地，这是一个重大的漏洞，需要购买者仔细分别。”
另一个视频中出现的造假的情况叫酸洗。“将种水不怎么好、颜色也不怎么好的翡翠放在酸性的溶液中，浸泡至内部的结构疏松为止，接下来就可以进行高压注胶了。”
头巾哥表示，这种都是针对于内部有很多杂质的翡翠，“这种翡翠玉料在缅甸非常便宜，买回来以后用酸使内部结构疏松去掉各种杂质，然后再注透明胶，使它们形成浑然一体，成为一个高冰高水的翡翠原石或者加工件，就可以卖大钱”。
在他看来，尤其像这种现场砍价的翡翠，“大部分都是酸洗注胶的，而且水头都不自然，都是抛光抛出来的。”
他进一步指出，玩翡翠无外乎两个方面，要么是越绿越好，要么是水头，也就是高冰高水。如果两个都占，那绝对是天价。“随随便便又有色，又有种水的一个镯子，那都得是七位数。”
“所以如果看着特别好的翡翠，价格很便宜，消费者心里一定要有数”。
3
人性的贪嗔痴
头巾哥也表示，315现场揭露出的这些翡翠直播间的套路，“其实并不新鲜，古玩字画还有文玩领域都是这么直播卖东西”。
他接下来还给《最话》讲了自己在2021年参加的一场文玩直播，“都是拼命的告诉你从产地怎么来的，一堆商家冲进来要买这个货，两边还在那不停的砍价，最后拿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心动不已的价格扔出去，然后我就没有兜住花199块钱买了一个手串。”
结果，后来他找懂行的人一看，这手串在北京潘家园最多能卖到89元，“就等于我花了110块钱买了一个教训”。
在头巾哥看来，现在这种直播到处都是，套路也几乎一样。“其实利用的都是想捡漏的心理，都想占商家的便宜，但买的永远没有卖的精。”
前两年本就持续升温的电商直播带货，站在流量的珠穆朗玛峰上，又一夜刮起风来，电商直播带货成为了可匹配万物的“万金油”，拯救各行各业的“灵丹妙药”。
这风一吹起来，就容易收不住想象的翅膀，这个奇妙的行业，开始频频造神……柜姐直播3小时等于复工6个月；老板亲自上阵卖内衣，一晚净赚80万；汽车经销商线上直播卖车几十辆；售楼处“绝处逢生”，两小时卖空联排别墅等新闻，不断刺激着大家的神经。
也正因此，2021年以来，中国几乎是呈现行行做直播，业业有网红的局面。
在互联网时代快速发展的今天，视频直播作为一种新型的商业服务模式，满足当今消费者的需求，这本无可厚非。
但商品好不好？如何买？谁的意见来做参考？都没有一个规范化的标准，这给了“种草君们”以可乘之机。表面上看，书面种草，直播种草，短视频种草，只要是你想买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水军当道，不少平台和商家都不惜重金包揽“水军”，为自己谋利，使得消费者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主播们都在说好处，却没有人说缺点？失去了作为推荐方最基本的客观精神，使得直播平台乱象横生。
315揭露的玉石直播，也只不过是光怪陆离的直播世界的一个缩影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