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生不息》背后的赛博香港

2022-05-02
港乐没有死,只是不再被关心了。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龙承菲 ,创业邦经授权发布。

港乐没有死,只是不再被关心了。

打造一档有话题的音综,在时下的市场环境里并不容易,但打着情怀牌的《声生不息·港乐季》火了。

这是TVB与芒果TV在香港回归25周年之际合办的港乐音综。16组歌手名单里,既有林子祥、叶倩文、李克勤等大众记忆里的“港乐符号”,也有单依纯、炎明熹、曾比特等新生代歌手。

作为音综,它交出了一份不错的答卷:酷云数据显示,《声生不息》首播直播关注度位居卫视黄金档综艺首位,全网热度突破20000。微博上,第一期结尾女歌手们合唱《海阔天空》的视频收获了超过4万转发。

《声生不息》的豆瓣开分是7.8分,在今年的综艺里已属前列。观众们依然愿意为情怀买单,而世纪之交的香港,则是情怀的集散地。

此前芒果台的《披荆斩棘的哥哥》掀起了一波大湾区情怀,还产出了衍生综艺《大湾仔的夜》。而港乐早在2020年《处处吻》翻红时就已经引发过一波讨论,《声生不息》的播出,带来了新一轮的港乐金曲“怀旧潮”。

怀旧是流量密码,也是被诟病的原因。在豆瓣评论区,有高赞评论写下:“选曲还在选上世纪的老套经典。”

在陈奕迅被认为是香港最后一位天王、“港乐已死”论调横行的年代,观众们依然殷切地怀念着上世纪的余晖。音乐市场已经改天换地,短视频快餐金曲横行,人们为科切拉的风欢呼,维多利亚港的歌声,似乎也没有那么值得关注。

《声生不息》是一道让大众再度看回港乐的桥,而在节目之后,港乐能否做到声声不息,似乎仍然要打上一个问号。

“流量密码”和他们的黄金时代

“港圈”回潮的风,在近两年刮得格外热闹。

去年上映的音乐传记电影《梅艳芳》票房破亿,抖音话题播放量突破16亿。腾讯的《导演请指教》找来香港导演关锦鹏,第一部作品就是改编自己的经典作品《胭脂扣》。

大湾区的哥哥们火了,姐姐们也没闲着,《请吃饭的姐姐》和《因为是朋友呀》两档节目接连上线,前者请到了蔡少芬、朱茵、陈法蓉、洪欣等知名香港女星,后者的主咖是容祖儿、阿Sa、阿娇的“糖三角姐妹花”。

无论是哪种香港元素,实际上承载的,都是大众对那段流金岁月的珍贵记忆。

八十年代,香港电影的总产值在世界范围内仅次于坐拥好莱坞的美国,年产量能够达到百部左右,武侠片、警匪片和动作喜剧片成为香港电影的主要标志,远销东南亚和日韩地区,甚至能够在北美上映。

同一时期的港乐香港歌坛,也迎来了被赞是“东方麦当娜”的梅艳芳、唱着《今宵多珍重》的陈百强,还有天王级的“双子星”谭咏麟和张国荣。如今在《声生不息》舞台上穿着一袭红裙唱《祝福》的叶倩文,在1988年凭借这一首歌创下了三台合计12项大奖的记录。

1988年唱着《祝福》的叶倩文

香港文娱圈进入内地观众视线,也正是这一时期。

当时内地的文化市场刚刚放开,文娱产品较为单一,娱乐产业建设也不够完善,电影生产由制片厂把控,于东还没拿到广电总局颁发的第一块电影发行牌照,唱片行业更是几乎无从谈起。

相比之下,香港娱乐市场的发展实在超前。无论是武侠电影的刀光剑影、喜剧片里小人物抖出的无厘头笑料,还是那些如泣如诉的情歌,对当时的内地观众来说,都是足够新鲜、出彩的娱乐。

1984年,张明敏登上春节联欢晚会的舞台,献唱王福龄作曲、黄霑填词的《我的中国心》,歌曲立刻在内地走红到全国传唱。之后,内地电视台纷纷引进香港电视剧,梳着油头的“许文强”周润发成为少男少女青年时代的偶像,街头女郎也开始模仿起香江美人们的打扮,“浪奔浪流”也成为一代人的粤语歌曲记忆。

上世纪末期,为了填补谭咏麟、张国荣退出歌坛后的空缺,港媒大肆炒作了“四大天王”的概念,将张学友、刘德华、郭富城、黎明四位新星推至潮头,成为了那个时代亚洲最红的影视歌多栖艺人,甚至直接引爆了香港本土的“追星潮”。

“四大天王”的出现,成就了香港乐坛最后的巅峰,但注定的衰落,还是会到来。

港乐的“下坡路”

黄霑在他的博士论文中点明,香港的音乐市场,一向病在市场狭小。

这一弊病早早便埋下隐忧,在香港唱片行业蒸蒸日上的年代,优质的词曲创作人就出现了严重的供不应求。“量不能说不多,但在质的方面,就实在难于保持水准……产品两极化,好与坏的差别之大,大得令人摇头。”

当时的香港已经出现了极为狂热的粉丝生态,无论是“谭张争霸”时代还是后来的“四大天王”,彼此的粉丝之间常常爆发口水战,也会为了唱片销量、奖项成绩争相攀比。

颁奖现场坐一起的谭咏麟、张国荣

而在商业化的运作模式下,明星们的曝光、人气是首位,所以当时的不少歌手每年会出2-3张专辑。过快的发片频率,必然导致每张专辑不会经过精雕细琢,要么买版权翻唱,要么生产不够精品的“行货”,反正巨星们的粉丝会一一买单。

巨星们的光环暂时掩盖了创作人才的短缺:粉丝们创造出的漂亮商业价值,让唱片公司们将人才培养搁置脑后。谢霆锋曾在接受采访时直言:“我们的乐坛、我们的影坛,不愿意投放时间跟金钱,人家的练习生是可以练个八、九年才出道,我们练个九个月就觉得,他要出来赚钱了。”

80年代卡拉OK登陆香港,一方面助长了港乐的传播,一方面也对香港乐坛歌曲的生产做出了影响——曾经的作曲家们写歌给歌手们演唱,卡拉OK风靡后,作曲家们需要迁就没有受过音乐训练的普罗大众们,音域的创作范围直接收窄。

1995年,商业电台推出“原创歌运动”,不再播放改编、翻唱歌曲。这一举措在当时受到争议,表面上看,这项禁令推动唱片公司减少改编歌曲,给了本土创作人更大的发展空间,但也有业内人士认为,在发片频率不变的情况下,只播原创歌曲反而激化了只看数量、不看质量的现象。

而跳出香港乐坛来看,外部的压力也不容小觑。不少港乐的传播都离不开港片和港剧,但曾经大量引进香港电影的台湾、韩国等地区,这时开始出台政策减少市场对港片的依赖。以台湾地区为例,1992年港片在台湾的市占率一度高达47%,但在台湾放开对好莱坞大片的引进之后,港片市占率在90年代的末期,已经跌到不足4%。(点此阅读:《别了,香港电影》)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居民失业率激增,对于娱乐业自然也是沉重打击:不少娱乐公司开始收缩业务,大众对于电影和音乐的热情,也随着低迷的经济形势减少。

所谓的“屋漏偏逢连夜雨”,或许就是形容当时的香港乐坛:盗版的猖獗,进一步推动了港乐走向衰落。

在1999年香港的报纸上,曾经有记者描述过盗版唱片店铺的“生意兴隆”:“入内走一转的市民,手上总拿着三张或以上的盗版碟出门,与卖正版商店的门可罗雀差距甚大。”

过去唱片公司们急功近利的专辑打造,终于收获了恶果:对于一张只有2-3首称得上优质的专辑,比起花费整张专辑的钱,听众们自然更愿意购买盗版或直接在网络下载。而行业的不景气,也让唱功公司很难有更多的支出花费在音乐制作和新人培养上,就此形成了恶性的循环。

21世纪初期,张学友等香港歌手曾经公开呼吁拒绝盗版,唱片公司还起诉过互联网用户非法下载版权歌曲。但是这些努力都收效甚微,国际唱片协会甚至在2006年将白金唱片、双白金唱片销量标准调低。

而曾经接纳了香港娱乐产品的大陆和台湾,也诞生了自己的新人。

老牌香港唱片公司宝丽金被卖给法国西格拉姆公司的那一年,台湾地区有一位少女推出了自己的首张个人专辑。她的名字是蔡依林,日后会成为整个亚洲的新一代天后。

在内地,网络和电话彩铃的普及,让下沉市场走到台前,诞生于网络的“神曲”们传遍大江南北,《老鼠爱大米》《两只蝴蝶》等歌曲的出现,让主流乐坛嗅到了改变的信号。汪峰曾经将《2002年的第一场雪》走红指为“中国流行音乐悲哀的表现”,但也没能免俗地写下了一首《飞得更高》——这首歌在大众之间的传唱程度,也确实比他往日的摇滚“飞得更高”。

同一时间,《超级女声》的爆红,也让内地的造星模式出现剧变。乐坛尚且需要迎接新的挑战,自然也几乎无暇关注香港的困窘。

到了21世纪初期,媒体逐渐有评出华语歌坛“新四大天王”的声音,但这个最初代表了香港乐坛繁荣的头衔,这次却没有一位香港歌星入选。

被怀念组成的“赛博香港”

《声生不息》第一期,拿下全场最受欢迎金曲第一名的,是一个名叫曾比特的爆炸头小子。

图片来源:微博@声生不息官微

对关注香港乐坛的人们来说,他从选秀节目《全民造星2》开始为大众熟知,被郭伟亮看中,签了环球唱片,和同为《全民造星》选手的MC张天赋一起,被视作陈奕迅的接班人。节目里另一位港乐新人,梳着齐刘海的炎明熹,是TVB自家选秀《声梦传奇》的三料冠军。

但对于大部分内地观众来说,这对来自香港的潜力新人的名字,他们在《声生不息》舞台上才是第一次听说。

怀念天王时代、高呼“港乐已死”的内地观众们,似乎并不关心如今的香港娱乐产业——他们所爱的,始终是那个繁荣浮华、停留在世纪之交的“赛博香港”。

内地对于香港文化的接受程度,本就与香港娱乐圈北上的程度有关。以曾经红极一时的“四大天王”为例,其中黎明的国语歌代表作最少,内地知名度稍弱,导致内地曾有声音认为他被并入“四大天王”行列有些名不副实。

更何况,香港的娱乐产业在原地停得太久,而内地似乎又走得过于远了。

曾比特出道的《全民造星》,第一季节目冠军是如今的香港顶流姜涛。2020年的叱咤乐坛颁奖典礼,他从麦浚龙、陈奕迅的手里拿下了“我最喜爱的男歌手”大奖,成为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

拿下大奖后惊讶的姜涛

他靠的是什么?是粉丝。

“我最喜爱的男歌手”本就是人气奖项,由现场乐迷和听众共同选出,和姜涛出道的《全民造星》一样,靠粉丝投票的力量就能拿下荣誉的桂冠。姜涛和他的组合MIRROR,是当下香港地区最红的偶像团体,大街小巷都有他们的广告牌,即使不关注选秀的人们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节目中的姜涛

这套逻辑对于内地观众来说几乎已经见怪不怪:粉丝通过社交媒体数据流量造势和真金白银的支持,为偶像获取关注,最终转化为商业价值。

而在内地已经经历过韩流洗礼的“四大流量”时代,开始反思流量经济的泡沫破灭时,香港才诞生出第一位经由粉丝经济模式诞生的偶像。甚至成为香港顶流的姜涛本人,在拿下《全民造星》冠军之前,只是湖南卫视《快乐男声2017》的全国30强。

《声生不息》在周笔畅和刘惜君入场时,播放了许愿的后采片段:“《超女》当年在香港是非常受欢迎的。”这佐证了《超女》系列的成功,也侧面说明当时内地的乐迷们,已经有了在老一代香港歌手以外更多的选择:优秀的内地音乐人借由电视选秀出现,成为了年轻人们的新偶像。

内地娱乐产业发展得太快太快,无论是电影、剧集还是综艺,在糅合了欧美真人秀、日韩粉丝经济之后,内娱已经形成了自成一脉的产业逻辑。

想要进入这片场域分一杯羹的明星,都需要先遵守内娱的游戏规则:陈伟霆参演古装IP剧,邓紫棋参加国民音综,曾经在香港发展的Angelababy走红靠户外真人秀,近年来小有起色的王嘉尔虽然乘了韩流的东风,但也少不了在《明星大侦探》《拜托了冰箱》等众多综艺上刷脸积攒知名度。

香港乐坛近年在努力追赶时代的脚步:英皇旗下的许靖韵,在网上不露脸唱了一年的歌之后,来内地赶上了选秀元年的《创造101》;天王刘德华在2020年发布的大碟,首次以数字专辑形式推出。MIRROR大红、粉丝经济来势汹汹的香港娱乐圈,是否还能得到内地观众的喜爱,似乎也要打上一个问号。

内地观众对香港的怀旧,是在吃到了流量的苦果,经历了“数字小姐”和“口水歌神曲”之后,对过去敬业的演员、优质的歌曲的一种怀念。

或许人们怀念的不是香港,而是在流量的泡沫袭来之前的娱乐圈罢了。

1、黄霑,《粤语流行曲的发展与兴衰: 香港流行音乐研究(1949-1997)》

2、很音乐,《讲道理,港乐的没落与音乐无关》

3、游威,《香港唱片工业百年起伏,宝丽金再发力能否重振粤语歌?》

4、奇遇电影,《香港乐坛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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