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观点》专访任正非:首次详谈鸿蒙系统,5G会让美国成为落后国家 | 充电

2019-07-10
华为心声社区发布了任正非在6月18日接受法国《观点》周刊采访的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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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文为创业邦编辑整理,编辑:风间海色,来源:华为心声社区。

7月9日,华为心声社区发布了创始人任正非在6月18日接受法国《观点》周刊采访的实录。在这次采访中,任正非首次谈到了华为鸿蒙操作系统的来龙去脉和诸多细节。此前国内许多媒体报道称“任正非表示鸿蒙比安卓快60%”则更像是误传,实际上这一说法是《观点》周刊引用一份中国研究报告的表述,并非出自任正非本人。

谈童年与教育

你该问我小时候有没有吃饱饭的时候

从小学到初中二年级,我在贵州镇宁县成长,那是一个少数民族聚集的小镇。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在今天是很重要的旅游风景,非常吸引游客,但是我们当年在那里的生存状况是很贫困的。

(你不该问我小时候有没有吃不饱饭的时候)你应该问我小时候有没有吃饱饭的时候。那时候吃不饱饭很正常,我们经常吃不饱饭,吃饱饭是偶然的。但是我们小时候生活得很快乐,没有比较,不知何为幸福,所以我们感到很幸福。

后来我的父亲调到都匀,是一个少数民族区的中心小城。我从初三到高三在那里生活。在我那时候的眼里,都匀是一个很现代化的城市,因为它有两层楼高的楼房。当时大姐姐们带我们去逛小百货公司,我们看见有两层楼,认为很了不起。大姐姐比我们懂得多,就笑话我没有眼光,怎么会认为都匀是大城市?它只是比小镇大一点。

我肯定想不到多年后我会身处一场地缘政治的战争中,(那时候)我们像爬楼梯一样一步步爬,根本不知道二楼是什么样的。所以,今天之所以希望中国的教育能够改革,就是想让农村的小孩知道二楼是什么样子,然后,一步一步有目标地爬。

我们没有名师指导,没有贵人开光,一步步爬楼梯爬二楼,才知道风光无限。所以我觉得教育的核心是应该让小孩尽早的发挥和发现自己的天性。但是中国由于国家太大,不知道谁是优秀人才,所以中国通过一级级考试,考试使得孩子们成为呆板的“小鸭子”,创造力被消灭了。偶尔突破云层的少数人,是天才。

谈中国与扩张

中国一直是闭关自守的国家,开放只是商业层面,不涉及意识形态

孟晚舟事件的背景可能是欧美一些国家非常害怕中国的扩张。但我认为中国历来就不是一个扩张的国家。几千年来,中国是一个闭关自守的封闭国家;现在中国奉行开放改革,主要目的是把外面的引进来。中国走出去,主要是商业贸易走出去,是以商业的形式走到世界,并不是以政治的形式走到世界,并没有带着意识形态走向世界。

其实我也能理解不少西方人讲到中国时的紧张态度,美国这种夸大式的宣传,再加上很多人没有来过中国,就会有误解。中国现在要像美国一样把军舰开到世界各国去的能力也不存在。我个人认为,中国建立的是防御体系,中国比较怕美国,不怕欧洲。

因为美国想要称霸世界,欧洲是政治多元化,不具有侵略性。欧洲主要想做买卖赚钱,中国也想多买一些欧洲的奢侈品,中国欢迎欧洲来赚钱,不然还要飞到巴黎去买东西。中国不断对奢侈品减税,就是欢迎欧洲商品。

而且中国和欧洲的经济是互补的,所以中国需要欧洲,欧洲也需要中国。如果用“一带一路”连接起来,欧洲的商品到中国来,中国的商品到欧洲去,车走到中途没有油了,中东、中亚就是能源基地,给我们经济加油。

这样,从欧洲、中东、中亚到远东就连成一个大的经济版块。如果中国与日本、韩国再形成自由贸易区,这个版块的经济总量就会比美国大很多。那么,美国称霸世界就有困难了,它就希望我们不要团结起来。

谈华为与政府的关系

希望你们去采访美国公司,让他们一样与法国政府签订协定

有些人认为华为是靠中国政府的帮助,才发展得这么迅速。但我可以说,我们没有一分钱的资本来自国家,我们的年报是KPMG审计的。现在你们看到的是2018年的年报。我们在中国是受中国的法律管辖,依法向中国政府缴税,公司经营都是我们自己做主。

我们卖给客户的是一个裸设备,如同“自来水管”和“水龙头”一样,终端就像“水龙头”,连接设备就像“水管”。里面流“水”还是流“油”,是信息系统决定的,而且网络是控制在运营商手中,不是我们决定的,我们取不到数据。我们随时可以与其他国家签“华为网络无后门、无间谍行为”协议,我们敢于承诺没有安装后门,希望你们去采访美国公司,让他们一样与法国政府签订协定。

《观点》周刊:您觉得谷歌和脸书都没有办法承诺吗?

任正非:不知道。

《观点》周刊:思科呢?

任正非:不知道。

《观点》周刊:资本方面你们没有受到控制。如果中央政府要求把从路由器、网络设备上获取的信息交给他们,怎么拒绝呢?

任正非:第一,我们要履行为客户负责任;第二,中国政府从来没有要求过这样做。

《观点》周刊:中国政府出台了《情报法》,要求企业配合国家的情报工作,这种情况下怎么与法国签订协议?

任正非: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试,不只是我们与法国企业签,我们也推动中国政府与法国政府一起签。

《观点》周刊:您曾经有没有因为一些商业的原因想要获得客户、用户的信息呢?

任正非:我要这个信息干什么?

《观点》周刊:因为21世纪信息就像石油一样。

任正非:石油对我们没有用,我们要的是汽油,汽油可以在加油站买到。客户原始信息对我们没有用,在网络上、社会上公开的信息对我们才是有价值的。

谈鸿蒙系统

鸿蒙本不是手机系统,更不是备胎计划

说到鸿蒙系统,第一,鸿蒙系统并不是像大家想象那样用在手机中,做这个系统的时候并不是想替代谷歌的。如果谷歌高端系统不向华为开放,鸿蒙系统会不会转移做一些生态?现在还没有完全界定。

我们有数千块电路板,电路板都要有操作系统。鸿蒙操作系统是一个面向确定时延系统的操作系统,实现系统端到端处理时延是精确到5毫秒,甚至更低的毫秒级乃至亚毫秒级,控制只有这么小时延,对物联网自动生产有用。

比如无人驾驶,齿轮转过来时延是几毫秒,如果是不准确的,不然这个齿轮来了,那个齿轮还没有来,就咬合不上了。我们是为了万物互联、将来走向智能社会所做的一个操作系统。

至于速度上比安卓或者苹果的操作系统之间谁更好,我们没有比较,也有可能是更快的。这是技术论据,不是商业论据。但是与苹果、安卓相比,我们的缺点是没有生态,只是一个纯技术性操作我们电信网络的系统。

鸿蒙并不是备胎计划(B计划),本身就应该有这个系统,我们的网络才能运行,这个系统原本是为了电信网络而设计的。

我们想要建立一个鸿蒙之上的生态系统,需要很多年才能做到。中国有很多很强的软件公司,华为也可以跟他们结盟,至于是否担心这样的结盟会让公司地位变弱,我认为,我们公司在短时间内会从高位置稍微下降一些,但是重心低了以后,我们站得更稳了,下一步爬山的劲可能更大,爬得更高。

谈5G部署

谁说5G赚不了钱?5G应用可能会让美国成为落后国家

如果法电或者布依格电信想签5G合同,当然不会有任何设备供应的问题,而且我们提供的5G设备是世界最好的,两、三年内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个厂家可以赶上。供应不会有问题,公司的生产仍然热火朝天。

现在有一些人会觉得欧盟的运营商不着急部署5G,现在看来5G能赚钱的应用只有自动驾驶,其他应用好像赚不了什么钱,但这个说法是不对的。

欧洲为什么比中国早发达?就是因为几百年前的铁路和航海能力。因为中国那时的交通是基于马车,马车比火车慢,比轮船载重量小,所以欧洲首先工业崛起了。信息传送速度提升后,也将带来经济上不可估量的增长。5G的速度至少比4G快10倍以上,速度快会促进经济文化的快速发展。

《观点》周刊:这是偏政府的论据,运营商自己出钱投资,不能马上赚到钱。

任正非:不是。如果换成5G以后,还按现在4G的标准收费,运营商的盈利能力能够大大的增加。因为5G成本按每比特计算只有4G的1/10,每比特能耗也只有1/10,5G速度在同等的能耗下是2G的一万倍。任何一个产品的先进性不能意味着是高成本,应该是高价值。5G应用以后你就知道,将来美国可能是落后国家。

谈改革与中国现状

社会主义讲的是公平,但是这个公平过去在中国被错误理解为平均

在过去三、四十年中,中国有了很大发展,但是发展的质量还要提高,将来能给人类多做一些贡献,这点做得还不够。走在我们前面的国家有整个欧洲、日本、美国,中国GDP虽然数量比较大,但很多是中低端商品,人均GDP还是比较少的。

我知道你去过贵州,看到一些偏僻地方的老百姓还是比较贫穷的。国家号召一定要脱贫,要缩小贫困人口的数量,各级政府在努力改善,发展生产。只有改善了贫困,老百姓才会安居乐业。美国幻想的颜色革命就不会出现,因为人民群众慢慢都富裕起来了,就只会去想发展生产的事。

经济、人民生活改善了,我相信在这些地区不会出现混乱的状况。国家用很大力量来解决中国的贫困人口问题,这个路线是正确的。相反美国没有解决好贫困人口问题,过去认为是种族问题,说“白人富裕、黑人贫困”,现在不是这样,美国贫困的白人数量也很多。这次打贸易战加关税,其实给美国人民的日用消费品增加了很多经济负担。

大家也知道,中国出口商品的价格已经降到不能再降,再降企业就破产了,美国再加税,这边不降价,税是让美国人民承担了。如果美国不能解决美国普通老百姓的贫困问题,社会也会出现一些混乱的。对比下来,中国政府坚定不移去消灭贫困,这个做法是非常正确的。

至于能让人民脱贫的制度保障,我认为,小平同志在改革开放时就设计好了基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社会主义讲的是公平,但是这个公平过去在中国被错误理解为平均。社会主义公平是多劳多得,贡献大的人多拿一点。比如,我们两个到码头去扛麻包,你个子大扛三包,我老了只能扛一包,你的收入就是我的三倍;你也扛不了五包,人与人的生理差距是有限的;但是资本差距是不受生理约束的,你可以拥有100亿美金,我只拥有10万美金,我们都盈利10%,那你盈利了10亿美金,我盈利了1万美金。所以贫富出现大的差距是资本杠杆造成的,不是劳动形成的。

邓小平认为中国的基础制度是社会主义多劳多得,但是要走市场经济的道路。市场经济就会有资本杠杆。中国要在资本和劳动之间牵制着,达到一定平衡。这个平衡由谁来实现?政府,政府来改革。

中国从一个非常贫穷的经济基础开始改革时,改什么?改利益分配。十三亿人民改利益分配时,大家想象会有多少矛盾冲突,多少利益矛盾要爆发,中国必须要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府控制着,使国家不要出现混乱。

所以,邓小平坚持四项基本原则,要改革、要开放、要发展,但是不能出现混乱,一定要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府来管住。中央把握改革的方向节奏,下面政府改得太慢,捏太紧出现僵局了,邓小平就说“胆子要大一点,步子要快一点”;有的改革走太快了,矛盾激化了,他四项基本原则又捏一下,让你走慢一点。所以,经过三十年时间,中国就过渡过来了。

国家资本的钱是谁的?是人民的。政府怎么还给人民?修路,高速铁路、高速公路……大家想一想,西藏修了高速铁路,能赚钱吗?作为资本家是不会投资的。中国的高速公路、高速铁路轰轰烈烈地建,这是国家在推动建设,人民受惠了,这样平衡了不同阶层人民之间的矛盾。美国幻想中国爆发颜色革命,没有成功。

谈人工智能对工作岗位的影响

《观点》周刊:刚才说人工智能时代可能不会雇佣那么多人,未来十年、二十年以后,每个人都还会有一份工作吗?

任正非:举一个例子。过去在非洲设计站点时,我们一个工程师一天最多设计4个站点;现在一个工程师用人工智能设计方式,一天能设计1200个站点。我问他“为什么是1200个站点”,他说“合同总共就1200个站点”。生产效率提高,是有益人类生活的。

人工智能创造财富只需要少量的人,但是财富增多了,会养活更多的人。如果有些人认为需要工作,那就要努力学习才有工作,也会促进社会更进步。工作人的收入和不工作人的收入相差应该很大。大家可能看过我们的生产线,基本上没有什么人。

《观点》周刊:大家可能都希望工作,需要用什么方式让大家都有工作呢?终身学习还是最低工资?

任正非:今天大家对人工智能的恐惧,和当年对纺织机械的恐惧是一样的,当年纺织机械出现的时候,大家把纺织机砸烂,这是一样的道理。怎么适应未来新技术社会?我也不知道,大家在探讨。

《观点》周刊:如果给人工智能的应用设一些限制,是不是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呢?

任正非:不知道。因为现在人工智能主要用于改进生产效率,没有用到改进情感上。

《观点》周刊:您认为一些工作是机器人永远无法取代的?

任正非:当然,有很多工作是人工智能不能代替的,比如喝咖啡,人工智能很难代替。当你生病在床上呻吟的时候,进来一个机器人,给你打一针就走了,你不会感到冷冰冰吗?还是需要一个真人有温度的情感,这就是体验。

谈硅谷:你们要改变世界,我只想活下去

《观点》周刊:硅谷的一些企业家们都说“我有改变世界的梦想”,而您总是谈公司要活下去。您觉得是他们过度夸大了自己的理想,还是您过度谦虚了?

任正非:假设我们都才25岁,在一起喝咖啡,我一样的也狂妄。可能有一个人冒出头来了,这个人用餐巾纸画一个模型,另外几个人在这边讲结构,说一起开个公司,这就是英特尔。硅谷这种鼓噪的精神对青年人是适合的,如果没有热情、没有理想,就不能成功。我年轻时应该与他们没有什么区别,现在老了,挫折多了,说话规矩了一点。

青年人的躁动不是坏事,他们会互相聚集能量,可能让一个人把这个火点燃了。点燃火的人就雇佣其他人。所以,硅谷的精神是值得提倡的。

谈特朗普:我去见他干什么?

《观点》周刊:特朗普说华为是美国的敌人,您对此有什么反应?

任正非:首先,华为是为人类创造幸福和创造繁荣的,怎么可能成为敌人?三十年来,无论在非洲,还是在疾病流行的地区、战争环境、自然灾害,包括日本核泄露的时候,我们都努力站在第一线为人类服务,怎么可能成为敌人呢?他的定义是不正确的。

《观点》周刊:现在华为和特朗普之间的冲突是科技性还是商业性的呢?

任正非:我不知道特朗普怎么想的,我猜想应该是政治性的吧。在通讯科技上,美国没有5G,也没有光交换,很多东西它都没有,不存在科技竞争。电信设备产业上,美国与我们也没有同类商品的公司,所以也不存在商品竞争。

他们莫名其妙打我们,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但客观上应该是帮助了爱立信和诺基亚,就是说在帮欧洲。我们也很高兴,只要人类用了爱立信、诺基亚的产品,人类得到了服务,也是我的理想,不一定我们自己服务。

《观点》周刊:您曾经见过特朗普总统吗?

任正非:我去见他干什么?见马克龙总统是可以的。

《观点》周刊:如果特朗普要过来,您会敞开大门欢迎他吗?

任正非:当然,我们可以去讨论这个世界应该怎样开放、合作、共赢,也许他会改变他的思维方式。

来源:创业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