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网红”河森堡:商人比知识分子更懂这个世界

2021-02-22
如果你有足够的财力,就可以很轻松地贯彻自己的意志,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图源:摄图网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刺猬公社(ID: ciweigongshe),作者一诺 编辑石灿,创业邦经授权转载。

河森堡觉得,“文武双全”这个评价有些过誉了。

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多见,能在博物馆展厅里旁征博引,张口就是上下几十亿年,也能在地铁口顺手制服小偷,打得对方口吐鲜血。

古时候,文武双全是能够建功立业的,提笔安天下,马上定乾坤。在河森堡眼里,自己的知识和武艺达不到这个层次,十几年的格斗训练不过是个爱好。

“我就是一个做科普的自媒体,喜欢打拳摔跤,‘文武双全’这样的评价如果我还坦然受之,就是在往脸上贴金,完全失去对自己的客观评价了。”

人气,是相对客观的评价标准。

过去五年里,河森堡的演讲视频多次爆火,科普著作相继出版,热门综艺节目上,也偶尔能看到他的身影。就像他口中“进击的智人”那样,他正朝着各种内容介质不断突破,仅仅在微博就拥有488万粉丝。

大学毕业后,他就进入了国家博物馆担任讲解员。博物馆是他知识科普事业的起点,也是他难以割舍的舞台。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的身份悄然发生变化。

河森堡一直有个梦想。

如果中国能建个“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该多好,他可能会在那里继续自己的讲解员生涯。

从天文、地质、生物演化,讲到历史、政治、经济变局,没有“玄之又玄”的气数和天命,只有踩在物理层面的科学探讨。

在他还是国家博物馆讲解员的时候,就习惯把理性注入人文之中,用科学来解读历史。在史书和文物之间,他更愿意相信考古得来的后者;若让历史人文和自然科学的叙事尺度相较,前者则显得太过渺小。

他从未说过想要离开讲解员这个行业,因为对于讲解员们而言,河森堡象征着一种职业发展的可能性。直到2020年合同到期,国家博物馆没有与他续签劳务派遣合同,他9年的讲解员生涯才戛然而止。

河森堡转身离开,奔向互联网空间寻找新的可能。

触碰商业的文化人

与名望相比,河森堡更喜欢财富,也从不避讳自己对财富的向往。

在《奇葩大会》的舞台上,他曾畅想起财富自由以后的生活:在加勒比海上拥有一艘加长豪华游艇,穿着花裤衩,躺在阳光椅上晒太阳。

在车牌摇号多年而不得的情况下,这确实是个美好的畅想。

“那其实是一种戏谑的说法。”河森堡觉得,财富是站在物理层面上的力量,能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抵御匮乏和未知的风险。

“如果你有足够的财力,就可以很轻松地贯彻自己的意志,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也许是把钱投给不挣钱的艺术片导演,也许是追随人类学家进行专业的学术训练,财富能让他跳出现实的局限,释放内心深处的理想主义。

“相对于知识分子来说,商人更理解这个世界。”在河森堡看来,知识分子习惯于和理论打交道,在书斋里构建出理想的世界。至于社会生产实践的细节、人性的复杂,他们缺少切身感受。

商人则把自己看得小一些,消费者的想法更重要,通过对成本利润和物流的把控,他们能够积累切实的社会知识,凭借这些知识获得利润。

虽然在参与商业活动,河森堡却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商人:“我依然觉得我是一个从事文化工作的人,只不过也接触到了商业。”

走红以来,他为注重文化内涵的品牌做过推广,在综艺节目里构思过文创产品,将文化与商业结合。这些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只不过在新一次的商业实践里,他从嘉宾变成了主角,开启了直播带货生涯。

2020年8月,一位朋友为他准备好了直播所需的一切,河森堡的“万物博物馆”正式开张,“展厅”开在了淘宝和微博的直播间。从博物馆讲解员到直播间带货主播,身份的转变并没有让河森堡感到不适应。

不管是石器、陶器、青铜器,还是按摩椅、坦克鞋、蒸汽拖把,都是物理世界上具体存在的东西,只要用事实和知识去阐述,道理都是相通的。

像其他主播那样,河森堡也会将时尚单品穿在身上展示,在镜头前试吃,只不过会先讲清商品背后的科学道理。只有在介绍书籍的时候,情况才有所不同,因为文字塑造了一个看不见的抽象世界。

卖书,是河森堡直播间的特色,他习惯用文化内容开场和结尾。当他在镜头前拿起书时,好像又回到了博物馆,故事和知识从他口中交替而出,有时还会带上几分严肃。王立铭、马伯庸、六层楼等创作者,也都曾出现在他的直播间里,以书会友。

如何卖书,又成了需要反复思考的问题。第一期直播时河森堡办了个图书专场,但他很快发现,如果以书为核心,很快就会卖“满”了:消费者读书的速度,赶不上他荐书的速度。

更何况,书的客单价并不高,积攒起来体积也不小,既不能带来足够的利润,消费者的购买力也容易饱和。他也曾尝试将货品和书的主题勾连起来,但局限性又太大。

“我很少去卖那种在市面上一定会受欢迎,但是自己又不喜欢的书籍,直播间里绝大部分都是我自己喜欢的书。”他的大部分直播里都会有书,偶尔也会有图书专场,至于具体的模式,还在探索之中。

透过直播,河森堡确实体验到了商业社会的复杂。

2020年10月,他在直播间里推荐《DK动物大百科》,厂商承诺提供298元的“历史最低价”,并且保证在直播结束后全网控价。然而,同一本书在“双十一”期间却出现了208元的低价,与此前的承诺背道而驰。

厂商给出了一系列未能控价的理由,在困惑和尴尬之中,河森堡的直播“翻了车”。

针对直播“翻车”,河森堡发布的检讨

面对消费者的失望和愤怒,河森堡决定自掏腰包补齐差价。干净利落的处理方式,让不少人愿意将差价再次花在他的直播间。从事过电商业务的网友还提醒他注意合同里的保价和违约金条款,向薇娅等主播学习成熟的经验,约束商家的行为。

这样的知识也许只能在实践中习得,有时还需要交上点学费。在优化带货程序的同时,河森堡也在考虑降低直播的频率。

“我过去有一个错误的认识,觉得只要坚持播下去,靠量积累起流量的话,也许就能在销售上有所突破。但我渐渐发现,算法的规律不是这个样子的,不能靠直播的次数来解决这个问题。”

作为应对,他希望把注意力放到内容上,沉淀出好内容也许能促进销售增长。

风气捍卫者

就算在商业世界摸爬滚打,河森堡依然没有忘记科普创作。

河森堡的主战场在微博,也不止在微博,分发的内容除了科普外,还有对生活的体察感悟。他的微博粉丝量达到了488万,在最初发表专栏的知乎也有将近48万人关注。

2020年4月,他开始做一档名为《展开》的视频节目,用讲解员的视角去给电影挑错,也通过电影提炼值得科普的知识点。拍视频的背景有时会是他的书架,细心的粉丝会记下镜头里的书目,作为购书参考。最近完结的《末代皇帝》解读还出现在了他的直播间里,与推荐的清史读物相互辉映。

河森堡视频节目《展开》的第一期

在不同平台上分发知识内容,感受到的氛围也是不同的。

他曾写过一篇文章,介绍为何中国的国旗是红色的,从20亿年前的地质年代早期写起,写到19世纪欧洲无产阶级革命和巴黎公社。在知乎和微博上,很多读者真诚地和他探讨里面的知识,而在有的平台,画风完全不同。

“有人就会骂你,说你有病,这么简单一个问题,扯那么多干嘛?为什么是红色,因为是烈士的鲜血染红的!”就算在流量中被淘洗过几轮,河森堡依然无法完全屏蔽这些言论的干扰。

氛围多少会影响创作者的动力和心情,但是他觉得,如果不说话,就是把网络环境让给反智的人。

河森堡经常能看到各式各样的奇怪言论:古埃及是欧洲人伪造的,美国人登月是假的,5G信号可以致癌,拍春秋时期故事的电影里出现辣椒怎么了。

他和其他创作者选择了理性,摆事实讲道理,澄清一些网上的错误和迷思,依然会被那些言论围攻。就算吃力,河森堡也觉得这样做很有价值,因为他们要让大家知道,互联网环境的言论风气也是有人在乎的。

2017年,二更视频为河森堡拍摄纪录片

在他看来,反智言论虽然不会给社会带来直接危害,但它在营造一种反科学、反理性的氛围,一种理直气壮胡说八道的氛围,一旦这种氛围起来了,那些可以真切造成社会危害的严重反智行为就会有更大几率出现。在疫情期间,这样的新闻已经很多了。

当歪曲事实的言论被追捧,并通过热度和流量收获财富,就可能会引来众多效仿者。如果有人出来指明问题,毫无科学依据的说法就会遭到谴责,这正是科普创作者存在的意义。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科普环境变差了。在互联网普及之前,各种“伪科学”也曾大行其道,填补人们精神世界的真空。

互联网的普及,让越来越多的科普创作者拿到了话筒。2020年,几乎所有的内容平台都向他们抛去橄榄枝,给予流量倾斜和资金奖励。河森堡有很多做科普的朋友,他们靠分发专业知识和文化见解来获得一部分收入,补贴生活。

“这些人在研究所和专业机构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一个月可能拿三四千块钱的工资。其实他们的手艺远远不止薪水,在网络上他们可以找到自己的价值,得到应有的回报。这在移动端互联网崛起之前是难以做到的。

河森堡是互联网的受益者,他依然保持着很高的知识分享频率,并尝试用新的方式延伸科普的深度和广度。

河森堡与六层楼对谈

零零散散地,他写了很多篇对话体小故事,主人公只有两个,教授和年轻人。年轻人经常向教授请教问题,他们可以从灵长类动物对公平的心理诉求,聊到扶贫对团结的重要意义;也能由斯金纳的鸽子实验出发,探讨为什么“努力就能成功”其实是一种迷信。

“我总希望在生活中能找到一个人,这个人学识渊博,社会阅历又丰富,当你有不懂的事就会去问他,他能教你如何解决以上问题,他能给你指导。”在现实生活中,河森堡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于是在虚构的世界里,他创造了一个。

这种形式给了他巨大的创作空间,自己向自己发问,分享对社会、对人类、对文化艺术的思考,有时还能融入他喜爱的科幻元素。

每次他更新这个对话系列,都会有人留言表示欣赏,希望看到所有对话的合辑。最近,他想找个画师把教授和年轻人的形象画出来,并创作更多故事,集结出版自己的第三本书。

下一个高光点,似乎很快就要到了,可是河森堡依然很难感到快乐。

消逝的锐气

“胸有奔雷,面如平湖。”

这是河森堡挂在朋友圈里的签名,也是他理想的修为境界:内心酝酿着强烈的情绪,驱动自己行动和创作,不会被外界的冲突和挑战所惊扰。

“我觉得我不如前几年锋利了,但比那时候更周全一些。”对现实复杂性更深刻的认识,让河森堡变得保守了些,成名后的波澜起伏耗费心力,经历过商业的洗练,他变得更加脚踏实地。

“我本身是一个不擅长做生意的人,做直播之后就感受到了难度,也能对别人有更多的宽容和理解。”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河森堡特别喜欢发表各种措辞激烈的批评言论;现在,他不会嘲笑失败的创业者,因为将心比心,他能体会到商业的复杂。

河森堡渴望财富,但他其实是个物欲很低的人,每日无非三件事:工作、健身、陪家人。成为知识网红前,河森堡的老同学们是他比较的对象,在他们几十上百万的年薪之下,自己几千元的讲解员工资显得微不足道。

在知乎活动现场,河森堡讲起讲解员尴尬的薪水

“人总是会不由自主跟其他人去比较的,这是人类进化出来的心态。如果你在一个群体里发现超过一半的人过得比你好,你就会感到焦虑。”

伴随着流量和收入的飞升,他不再关心那些朋友过得如何,不再去和他们比较,重心落到了自己身上:“我不知道他们在哪,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我上面还是在我下边。你自己在走上坡路还是在走下坡路,是可以感受到的。”

对于人生的至高点,河森堡没有期待。

“当现实来临时,你会跟期待做比较,如果至高点比你的预判要低,而且你没法再高了,你之后的人生就会一直低沉下去,也会因此而沮丧。”

所以每次遇到开心事,他都一边得意一边心里犯嘀咕,有时还会小心翼翼地收敛克制,遇到好事也要往坏处想。

“我怕过早地体会到那个人生的至高一刻,我要把这一刻留给之后的生活,仿佛买了关于幸福的期货,而这个主观上的选择,也将是我今后一切努力的动机。”

他所欣赏的人,站在山崖之巅。

选择以河森堡为名,是出于对物理学家海森堡的敬佩:海森堡的知识像大海一样浩瀚,自己不能望其项背,那就希望如河流一样,以涓涓细流汇入大海。

河森堡在《奇葩大会》致敬海森堡

在商业的世界里,他最欣赏马斯克。马斯克不属于这个时代,当人类的基础科学止步不前,在存量市场中争抢蛋糕时,马斯克在为人类的前途作考虑,把目光投向长远的未来。在他的宏图之下,很多所谓的大型科技公司都显得很没出息。

靠着对自己的笃信,马斯克挑战科技领域的专家学者,让自己的设想变为现实。这让河森堡非常钦佩,因为他很难拥有那份长年积累起来的笃信。

对他来说,过去几年高光时刻很多,意义重大的突破却越来越少。低沉的时间太久,对自己的笃信也被渐渐消磨。

他曾经是一个深爱PC游戏的人,在steam上买过不少大制作。最近,他专门下载了两个游戏,希望通过游戏找回那种快乐兴奋的感觉,但是依然找不到。他的情感阈值变得很高,既不容易被打动,也不容易被逗笑。

创作的瓶颈不期而至。有的时候,好内容需要在强烈的情感拉动下才能组织起来,就像彗星滑过时的尾巴,将心里那些话编织在一起,不由自主地带出来。“随着阅历增长,能扰动你的事情在变少,这样的彗星很少出现了。”

十年前,他活在一片星空下。

22岁的河森堡刚刚大学毕业,还是个一腔热血的小伙子,体内的激素顶脑门子,觉得自己很有洞察,很了不起。

“在博物馆的时候,我生怕这辈子就这样走下去了,到退休的时候依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博物馆讲解员,一生就这么不温不火,不上不下地过去,这是没法给自己交代的。”

终于,他折腾出了很大的动静,慢慢地,发现自己不再那么年轻。

河森堡进行空手道训练

河森堡看了一篇文章,说人的衰老不是匀速的,在过了30岁之后的某段时间,人的身体机能会猛地往下走一截子。观察完身边的人,他渐渐觉察到,人的衰老有时候更像是被蟒蛇缠住,一寸寸缠紧。

这个过程细润无声,不可忤逆。

他开始害怕生活中的一次次停滞,害怕每次停下脚步,终点都会朝自己悄悄走近。知识和阅历的提升不能弥补精力和机能的衰退,在物理层面上,他接受了激素变化的事实。

他接纳了自己从初中开始的拖延,因为这是人类物种的常态,做事干巴利索脆的才是少数。他很少给自己定下完成任务的最后期限,等到灵感到来时,才能创作出好的作品。

通过健身,河森堡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体态,却和大多数人一样掉入减脂怪圈:保持身材可以收获更多赞誉,一饱口福则能享受即刻的快乐,究竟该选择前者还是后者?

河森堡在国博展厅与学生互动

电商带货为河森堡带来物理层面的财富,但很难像博物馆讲解那样点燃他的热情。在他眼里,就算是顶级奢侈品大牌最昂贵的商品,在博物馆的文物面前也不值一提。

“我在博物馆里头讲文物的时候,身上可以亮起来。”

每当面对文物进行讲解的时候,河森堡都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宏大的话题之中,传递着人类文明的闪光碎片。

“讲一个3000多年前灭国之战的见证物品,和讲一个淘宝爆款的东西,你的心情当然是不一样的。”

河森堡与阿云嘎

不久前,他和音乐剧演员阿云嘎聊了一次天。当对话进行到音乐部分,阿云嘎按捺不住心中的热情,直接打着响指踩着拍子哼起节奏来,嘴角挂着笑,眼神都亮了起来。这一幕深深打动了河森堡,有些人聊起深爱的领域,气场都会瞬间升华。

“你对他们说起领域里的关键词时,就好像提起他们心心念念的梦中情人的名字,恨不得从眼神里就能看出他们体内激素的变化。”

河森堡自己也是如此。

他一直有个浅显直白的观点,那就是人生的目标在于幸福地生活。

“当你在人生中的某一阶段遇到自己挚爱的事、挚爱的物、挚爱的人,并与其厮守,你就会感到强烈的幸福,人生的目标就达到了,之后的岁月里,你要做的其实是感受和体会。”

他找到了他挚爱的人,也拥有自己挚爱的事物,那是科幻和科普,是格斗和柔术,是人类学和博物馆,就像还没跑到马拉松的终点,就已经被人生的裁判挂上了金牌。

此刻,奔跑变得无关胜负。

在视频节目《六个TA》中,河森堡与六层楼对谈

毫不相干

一生中所能热爱的事物是有限的。

河森堡看到了一项研究,很多人的音乐喜好大概会在14岁左右固定下来,在之后的生命中将长久地爱着14岁时中意的歌手和曲风。

他沿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在人生的早期阶段,如果爱上了一种风格、一门艺术、一项运动,那它们可能会成为你余生的挚爱。“你的心一下被填满了,再想装进新的东西,不容易。”

过了30岁,他不再像十八九岁时那样容易冲动,很难建立情绪上的正反馈去爱上一个新的领域。但是那些仍然深爱的事物,他不会放弃。

从2016年袁硕成为河森堡开始,有些东西就从未变过。

河森堡在第一场直播中推荐《枪炮、病菌与钢铁》

《枪炮、病菌和钢铁》是他特别喜欢的一本书,一席的演讲中有这本书内容的影子,他曾坦言《进击的智人》是对这本书的致敬之作,这也是他第一场直播里首先推荐的商品。

贾雷德·戴蒙德是《枪炮、病菌和钢铁》的作者,他是演化生物学家、生物地理学家,对历史学和人类学了然于胸,甚至还曾想放弃科学成为一个语言学家。袁硕大概很难去系统学习这些知识,但他一直在广泛阅读,让自己变得更加博洽。

《枪炮、病菌和钢铁》主要探讨了一个问题:世界上不同地区的民族,发展进程为何不同?抛开文化心理和民族性格,贾雷德从各个民族所处的自然环境来讨论,把一切都落实到了物理层面上,这种思维方式深深影响了袁硕。

他不喜欢脚不沾地的理论,大学期间的软件工程训练,让他不拘泥于抽象的哲思。翻开一些社科类的图书,形而上的内容很难打动他,就算从康德、黑格尔、福柯讲到熊十力和梁漱溟,也不过是用观点来论证观点,若要让他信服,至少要和事实相勾连。

在科普创作中,他喜欢用一条线串起毫不相干的知识点。不知不觉间,历史上那些毫不相干的点滴,也汇聚到他的身上。

那是一个庚子年。

1900年,物理学家普朗克发表了一篇只有三页纸的论文,第一次提出了黑体辐射公式,量子世界的大门就此打开。七天后,仓皇出逃的慈禧太后抵达西安,京城已被八国联军攻陷,无数珍贵文物就此流失海外,散落民间。

在普朗克的启发下,爱因斯坦发现了光电效应,年轻的海森堡被这种能量量子化现象深深吸引,并在1925年创立矩阵力学,这被认为是量子力学的最早形式。

那一年,欧亚大陆另一端的仁人志士们正在四处奔走,草创于清末民初的国立历史博物馆已经搜集保护文物21万件,它是中国国家博物馆的前身。

同一时空下,物理学的旧世界被颠覆,文物的命运随着国运起落而沉浮,毫不相干的两件事同时发生在世界的两端。

就像五年前的袁硕一样,毫不相干。

他以博物馆讲解员的身份出现在每个舞台,每次开场都要解释网名“河森堡”的来由,向自己最欣赏的海森堡致敬。除了在写科幻小说的时候,他很少提及物理学的知识储备,人类历史和自然变迁的交错才是他最擅长的母题。

在袁硕的脑海里,知识就是知识,不分理科和文科,但是人们往往会被这种形而上的观点束缚住。说到这里,他又回归了自己最熟悉的物理层面:当你吸收了知识,大脑里就可以建立神经突触,只要是知识,你就可以学。

“何为文,何为理?这是别人下的规定。为什么要遵从这些规定?如果因为知识领域和个人的专业方向不一样就不能去了解,其实是对自己的限制。”

袁硕突破了这个限制,他从一名爱好文史的软件工程本科生,变成了国家博物馆的讲解员,在临近三十岁的关卡才借道知识科普,正式开始自己进击的人生。

又是一个庚子年。

120年后,我与袁硕在北京三里屯一家知名书店见面,四周的外文书刊让人应接不暇,影集和画册显得高深莫测,邻桌在用英语轻声交流,每一处都流露出洋派和精致。

他很少能在这里买到心仪的书,选择此处只是单纯觉得,也许能在这个充满艺术气息的书店聊出点儿什么。

按照北京人的习惯,我点了一壶茉莉花。茶杯斟满的那一刻,他随口讲起老北京苦水井多,人们习惯用花茶掩盖苦味的旧日往事。

和袁硕交流的时候,很难想象他的头脑中装下了几个时空。看着窗外北京高爽的蓝天,他能一眼望到爱琴海边的古希腊众神。

我们恰好相差十岁,走在三里屯的大街上,他回忆起了十年前的自己。

袁硕一直有个梦想。

“刚毕业的时候,我也像这样走在街上,我看到街边的广告牌就在想,上面有很多明星,什么时候我也能被印到广告牌上。”

“这个梦想实现了吗?”

“偶尔能看得到吧。”很难感到开心的袁硕,终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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